若是因为龙族曾在海岸埋下某种东西导致启动了幻山这样的巨大魔法,可宋骊的潜意识一直告诉她魔法因人的意志而产生,脱离人的维系是不可能存在的,即便并非如此,那些东西埋于幻山之下,也是挖不出来的。宋骊心里琢磨着,也无心再待在这里,想着寒暄几句就离开,说话间崇善却想知道老人所说的私事所指。路老人似乎有些累了,再次躺进了椅子里,细声道:“这事说来遗憾。早先我们村因为外地蓄水库迁来了几户人家,官府就近让他们开垦荒地,我们这些原来在这的也趁着这股风给自家增了几分新田,就因为这事和村里路虫儿起了冲突。村里那块叫老鼠搬仓的小谷地,论到我爷爷辈,有一个他家给我家的说法,这说法到我父亲那就模棱两可。当时那块谷底我都快垦完了,他跑到田里说是他家的地。那时我们又年轻气盛,理论不通就打了起来。本来他没打过我,后来那混账东西竟趁着我不在打了我媳妇,我怒不可遏,冲到他家打折了他一条胳膊。哎...”
“叹什么气呢!你做得对啊,要是我,非废了他不可!连他家都拆了!”崇善愠色道。
“这...”老人被崇善的言语惊得说不出话,崇善性直,宋骊只好打起圆场,道:“你是你,他是他,老人家自有难处。”
“这位大人说得是,本来也是些蝇头小利。后来路虫儿的手落下了残疾。我们两家就成了冤家,而且,因为事情闹大了,官府查了下来,治了我们私垦荒地的罪,整个村子都被我们两家连累。哎,一辈子在村子里抬不起头。”
“合着你们是私自垦荒啊?区区指甲缝大小的肉还不是你们的,还要争个老死不相往来!怪不得说你们难管!”
“大人骂得对。”老人应和着,老脸上全是后悔说出这些话来的表情。
“农家人为了养家糊口都不容易。”宋骊想起以前在棱村的时候,牛爹为了田里多放些水之类的小事和村里人大吵大闹,自然明白靠天吃饭的农民身上的担子有多重。宋骊结合上一家男子说的话,猜测路虫儿是他的父亲。同时也为了不必要的争执,便问道:“那位叫路虫儿的老人还在吗?”
“走咯。我本想去道歉,又怕他们家中不欢迎我。”
“若想化解恩怨,当知行合一。尝试一下比烂在心里总要好些。”宋骊道。
老人眼角有些湿润,道:“大人看着年轻,竟如此通情达理,实在佩服,就依大人所言,我当登门道歉。”
“是村里的哪位啊?不如我去调解一下好了。”崇善道。
“还是由我亲自前去好些,就不麻烦大人了。”
三人起身离开,宋骊又去敲了昨日男子的家门,同他也讲了一遍尝试去道歉的事,男子听了宋骊的言语,又敬她是官员,便将往事说了出来,果然如宋骊猜测,他确实是路虫儿的儿子。回去的路上,崇善好奇宋骊怎么知道两家的关系,宋骊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其实在她心中,所谓的举手之劳也思虑了一刻,只是自己将要离开,后来的事便找不上她,这才举了这么一次手。几日后,男子置办了些礼品,准备登门致歉,正巧碰见老人也准备出门致歉,于是两家都欣喜不已,终是化干戈为玉帛。
宋骊回到城里,仍接着按册子上的地址接着走访,但问起崇善要不要将这姑且称得上好消息的事先行带回月宫,果断被崇善拒绝了,其言之凿凿指明要时刻跟着她以防有对恶魅不利的举动。宋骊虽心里知道没用,仍强硬反驳她以证自己的立场。随着册子上的地址走遍,芙蕖县再无收获,这也意味着接下来她们一行就要返家。
离家许久,思念自是不必多说,最后几日青莲脸上总挂着笑容,为家里人挑选礼物时,更是兴高采烈,积极万分。直到进入芙蓉县,崇善才主动脱离了宋骊的视线,崇真府前,崇真自接到宋骊返家的信来,便派男仆每日驻在门口观望,这一日终于见天边黑鹰缓缓往府上来,便兴奋地去通知崇真,地上的人欣喜,鹰背上的青莲同样欣喜,如去时那般对着城里的建筑指名道姓,不同于去时的新奇,归来时已是满心怀念。
待落地时,众仆人在崇真身后,早已在门口等候,青莲与杜鹃和香菱许久未见,竟忘了和崇真行礼,三人手牵着手,说笑个不停。崇真倒不在意这些,与宋骊寒暄了几句,吩咐下人放了爆竹,迎她们回家。
“没想到你们还有这样的传统啊。”宋骊听着爆竹声,开心地笑着。
“所谓入乡随俗嘛。放放爆竹也显得热闹,哈哈。”崇真同样笑道。送至宋骊的房前,崇真就不再跟随,而让杜鹃跟着宋骊,让香菱和青莲一起。宋骊进了屋,见满屋一尘不染,与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不禁心中一阵感动。而此刻,崇真往后厨去了一趟,厨房里正有条不紊地预备着晚上的一顿极丰盛的宴席,掌勺的厨子是崇真特意从月宫借来的。宋骊从包裹中取出一大两小的两只海螺,将其中一只银白色带有褐色花纹的送给了杜鹃。杜鹃从未见过这样新奇的事物,早已爱不释手,宋骊跟她说将海螺放在耳边就能听见海的声音,这是芙蕖县当地的渔民告诉她的。宋骊曾自己放在耳边听过,是很轻盈的“呼呼”声,倒不像海浪,新奇倒是真的。于是杜鹃忙放在耳边,果然听见“呼呼”声。便惊叹于海的声音是何等的奇妙。宋骊又将另一只银色长有螺纹的交给了杜鹃,让她代为送给香菱。独自在房间理了理思绪后,便要动身前往崇真的书房,刚拿起那只墨玉色的稀罕海螺,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来者正是崇真。
“我可以进来吗?”崇真笑道。
“快进来吧,我刚想去找你呢。”
“我想待你收拾一会,就过来看看。”
“坐吧。”宋骊给他拉开了凳子,道,“我给你带了一件小玩意。”她将放在床上的海螺拿到了桌子上。打趣道:“没见过这等稀罕的玩意吧。”
“螺壳倒是见多了,如玉般的倒真没见过。”崇真拿着那巴掌大的螺壳摆弄了起来。
“不负我的努力啊,这可是我泅水到海底找来的!”
“你亲自下海找的?”崇真惊讶道,“这样的豪礼我可受不起哦。”
“本想着随意买点什么,迫于囊中羞涩嘛。”
“路上没钱用了吗?为何不给我写信呢?”崇真说着竟有些愠色。
“不是没钱用,只是用府上的钱买的东西总不是自己亲手得来的好,当做礼物也有些过意不去。这些螺壳虽然不值几钱,倒是废了我不小的气力,我还问当地百姓租用了一个叫牛肺的用于水下呼吸的东西,这才在海底翻翻找找,弄到了这么个看着总算像样的玩意。”宋骊说话都不带迟疑,那个叫牛肺的东西只是用来示弱的工具,她自己在水下时便以黑暗通道连接水面,为自己提供充足的空气。
“你这个人,我竟不知说些什么好。”崇真转笑道。这时仨姑娘往宋骊的房间来,还未见人影,笑声已经传到了两人的耳朵里。三人进了屋,青莲毕恭毕敬地给崇真行礼。道:“方才进门时太激动,忘了给哥哥行礼了,这里补上。”
“我们仨猜到宋骊姐要去哥哥那里,就想一同去呢,没想到哥哥自己来了。”
“我给哥哥带了一柄折扇,用自己的工钱买的哟。”青莲从长条形绒布袋中取出竹扇交到崇真的手上,打开扇子,才知是一把仅供装饰用的小扇子,这么说是因为每一片扇骨都镂空了,当扇子全打开时,镂空的部分组合为一朵颇美丽的花。崇真笑道:“辛苦你一路服侍宋骊,还给我破费,谢谢你哦。回头我让账上给你赏钱。”
“不必了,服侍宋骊姐姐是我应做的,况且一路上也只是洗洗衣服而已,不敢说辛苦。哥哥待我不薄,小礼物也只是表达感谢而已。”
“瞧瞧这丫头,给钱还不要呢!好了,我说话算话,你们仨肯定有很多话说,先下去吧。”
三人说笑着离开。转而宋骊笑道:“好主配好仆,还是你平日里做得好她们才这样待你。”
“不必夸来夸去了,路上得知了什么消息呢?”
宋骊先是摇头,接着叹气道:“我按着每个县给的地址走遍了各处,又在边界一路查看,皆没有特别有用的消息。”
“没有特别有用的消息?那就是有消息咯?”
“消息确实有两条,第一条是一句打油诗,中有七彩玲珑石,间隙红花为谁开。”
“某样东西中有一块斑斓的石头,石头缝中有一朵花?是这个意思吗?”
“大概吧,呵呵,我不知道,这句诗是一位高士在我们临走时吟唱的。”
“什么样的高人呢?”
“鹤发童颜。神采非凡,独居在深山之中。”
“隐士啊!”
宋骊又把关于高人前后的见闻细细说了一遍,崇真听罢,轻声道:“未必没有巧合。只是你对那句诗有疑惑,为何不返回问问呢?”
“先前不说,回去就会说吗?”宋骊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神弄鬼。”
“若是有深意,所谓的七彩石意味着什么呢?不对,应该说那某样东西指的是什么。”
“我是没希望琢磨出来咯,看看你的本事好了。我再说说第二条消息,这是不久前才知道的,有个人小时候见过龙族在海岸埋下了某样东西。”
“那为何我们没挖出来过?”
“在幻山的地下吧,我猜测是触发结界的东西,一种已经超过...”宋骊改口道,“我尚未了解的东西。”
“也就是说现在挖不出来呗。”
“嗯。”
“既有用,又没用的消息。不过比起先前的一无所知,已经很好了。”
“反正还有其他地方没去,没准之后又有新发现呢。”
“自我离开后,崇善还有来烦你吗?”
“有啊,穷追不舍。不过我们没有再起过冲突,还一块参加过一次喜宴。呵呵。说起来,崇善人如其名。虽然有些膈应,平日里我自己小心些,也并没什么问题。只是,虽不出手,但总对我有些恶意,这我真不知要怎么办。”
“那要看你怎么做了,果真对我们没有敌意,久之小善自然不会再对你有疑虑。”
“多亏了你,不然我已经是枯骨了。”宋骊发自内心的感谢崇真,只是内心并不全是感谢,她再清楚不过这六人绝不会互相出手,只要依靠于崇真,自己多半是性命无忧。如此,好话就是必要的。
“不必感谢我,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宋骊开了话匣子,将沿途的一些趣事和崇真讲了,两人相谈甚欢,到了晚上,准备了一下午的接风宴席已经备齐,崇真虽不和他们吃饭,也少有的在开场时说了几句,以水代酒敬了座上众人。崇真离开后,宴席正式开始,宋骊并不跟他们玩闹,倒也在一旁乐乐呵呵,席间偶与做饭的厨子交流了几句,竟得知是月宫的御厨。那厨子告诉他宫中为厨,煎炒煮炸烹、切砍剃刻削等等,厨艺与刀工一样不能少。又说起自己从师时切三年、炒三年,各个三年的经历,说是闭着眼睛不会切到手,所砍位置与预想位置不会差半边筷子宽。宋骊深以为奇。那厨子说着便叹了气。道:“我们为御厨,以创造全天下最好的菜品为圣上所用。这是我师傅亲口跟我说的,于是要事无巨细。可惜,可惜如今圣上不吃任何人做的东西,我们出来的菜肴反而进了宫女太监嘴里,实在不甘心。也因此,我们御厨一减再减,再不复当初一餐二十四道菜,后厨热火朝天之景了。”
“呵呵,怎么不去问问皇帝偏好什么呢?”
“托太监问过了,我师傅那会就问过,我太师傅也问过。没有结果。”
“即便如此,只要不荒废技艺,总有一天会得皇帝赏识吧。”宋骊笑道。
“借你吉言吧。”
热闹的宴席终于散场,宋骊沐浴过后,随意将被子卷在身上就沉沉睡去了。这是她从外出起睡得最安稳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