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达半年之久的雨终于停了。
宅子里,白鸣仍趴在桌子上熟睡着。女子下了床,在另一间厢房中找到了昨天关铁山一行人买来的布置屋子的东西。原本要布置在梁上的红绸混乱堆在地上,女子将绸子拢了拢,又挑出了几个大红的“囍”字,找了两个红灯笼。翻着这些东西的时候,在最底下发现了一身艳红的嫁衣。她小心将衣服从成堆的东西中取出。细细打量了一番,又轻轻摸了摸。自言自语道:“好漂亮的衣服。”说完便有些不舍的用衣服架子挂了起来。
院子里空荡荡的,积水并没有完全散去。昨夜在白鸣的劝说下,关铁山一行人都回了府上。他们自知无望,总也含着怒火,也就不管是不是亵渎天威了。女子贴着窗花的声音惊醒了白鸣。他起身伸了个懒腰,便出了门。
“你贴这些东西做什么?”白鸣说着,瞟了一眼便又往井边走去。
“今天是你迎娶新娘的日子,总归要有些成亲的样子。”
关越飞并没有理她,直到从井边回来。对女子说:“不用贴了,没有人看的。对于你我也很抱歉。”
“没人看也罢,婚礼就该有婚礼的模样。至于抱歉什么的大可不必说了。我从小就在山里长大,不知道父母是谁,连像样的名字都没有,我是二丫,还有大丫、三丫、四丫......哪里有需要我们就被送往哪里。我现在其实有些庆幸自己能够离开那牢狱般的地方,重获自由呢。”
“你是从哪里来的?是什么人把你们关起来了吗?”
“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你来帮我挂一下灯笼吧,这应该是我这一辈子唯一能够参与的婚礼了,帮一下我好吗?”
“我帮不了你,这里也不会有婚礼。”
“呵呵,以前我和那些姑娘挤在一起的时候,我常常幻想自己是傻子,傻到连幻想都不会,如行尸走肉般活着,便不知道什么是痛苦。”
“你自己慢慢玩吧,我要去买些吃的。”白鸣并没有给她述说的机会。宋骊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她的出现是如此的霸道,像一团黑色的火焰坠落在庭院中,猩红的光芒从黑暗中乍现,冷漠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你也是...神吗?”女人呆呆地问道。
“白鸣在哪里?”
“出去吃东西去了吧。就在刚才走的。”女人指了指门外。
“你贴这些东西做什么?你想跟白鸣走吗?”
“不想,不敢想。”女人摇了摇头,用手抹平了窗花。
“你刚才用的应该还是魔法吧?好厉害的样子。我以前也见人用过,不过是用在我们身上的,有些姑娘不听话,就会被打。”
“你是从哪里来的。是小时候被走人拐骗的吗?”
“不知道,我们从小就在山里长大,我不知道走人是什么。”
“那织罗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女子走到了另一面窗户上,用米糊将窗花糊在了上面。宋骊有些哑口无言。即便她猜到了多半是织罗干的好事。可是这几年为了生命研究的事情,没少向织罗强取豪夺。她怎么会不知道织罗的“金山银山”是哪里来的?她只是良心也被狗吃了而已。所以宋骊没有任何借口说出那想要帮助她的违心话语。白鸣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的纸袋子装着慢慢一袋白白胖胖的大包子。
“你回来了?吃东西了没有?”白鸣走到宋骊身旁把袋子伸到了她眼前。
“给这位姑娘吃吧,我不饿。”宋骊道,“今天咱们晚点出发,我还有几件事要做,你跟我一起来。”
“真的不吃点?地界的东西味道还不错。”白鸣转而把袋子伸到了女子的眼前。
“我不吃了,我也不饿。”
“快拿着,就是给你带的。”白鸣把整个袋子都塞到了女子的怀里。
“咱们走吧,要去做什么。”
“现在应该七时许吧,还不着急,你先跟我去一趟学校,我带你看看研究生命的生基院。”
“这里下了快半年的雨,今天估摸着终于能看见太阳了。咱们走着去吧。”宋骊带着白鸣去到了学校里。由于学校放假,好多学生都回去了,留校的学生也抓紧着休息的机会,尽情睡着懒觉。所以学校里还见不到什么人。两人沿着主道走着,白鸣这会终于放下心来,趁此机会回忆着当初自己在这里时学校的模样。“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没什么变化嘛!”
“五年前,王廷准许了生命研究,第二年学校就落成了生基院,那栋建筑还是我取的名字。”
“有什么寓意吗?”
“所谓的生基,即是指构成我们的躯体的最小单位。我也想让生基院成为构成生命研究这门课程的基石,由此得名。”
“楼在哪呢?你快些带我去吧,其他的东西也不中细看,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绕过一段路后,两人来到了由底部的砖石与上层的木制结构建造而成的生基院,而白鸣简单扫过一眼后目光却放在了兔子雕像上面。“英雄母亲?这是母兔子带小兔子吗?这又是什么意思?”
“为了纪念我们第一次体外培育的胎在植入体内后成功诞下后代。”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从体内把胎拿出来,那还能活命?”
“随我来吧。”宋骊带着白鸣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处,“这是我的办公处,我是这栋楼的院长。你先等一下我,我抄点东西再走。你帮我研墨。”白鸣从水壶里倒了些水在砚台上,慢慢磨了了起来。
“我手里有一个方子,是从一位草药世家手里得到的。那药唤作还魂续命膏,曾经救过我的命。我想带到天界去,没准能帮得上别人。”
“凡人还能伤得到你?还是你自己搞研究受的伤哦?”
“那都不用提了,你只要知道这方子很厉害就可以了。”宋骊从最底下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小盒,拿出了里面的方子,又用黑刀切下了白褂子上的一块布,在上面将方子誊抄了一遍。“走吧,我带你去实验室看看。那里面有些东西还颇有意思。穿上这个褂子。”宋骊把方子揣进怀里,又丢了一件白褂给白鸣。“这是什么衣服?我身上就是白的呀,不用穿了吧。”白鸣把衣服撑开看了看,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
“不穿就不要进去了。”宋骊穿上褂子就往外走,压根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于是他也只好穿着一起跟了上去。进了实验室,一股怪味飘进了白鸣的鼻子里。他疑惑着说:“这是什么味道?这里是不是宰过许多动物?”
“是啊。我已经习惯了,你就忍一忍吧。”宋骊走到成堆的培养器前面,开始做起了日常的喂养与记录。白鸣疑惑地站在一旁,看着玻璃里面装着的紫色东西啧啧称奇。“这些紫色的东西就是生基,这栋楼的名字就是取自这些东西。紫色生基同样也是咱们的魔力的来源。”
“那这些东西会不会动啊?会魔法吗?”
“活的当然会动,至于魔法嘛,也许你教一教它们就会了。”宋骊一本正经地开着玩笑。白鸣脸上却流露出一丝迟疑。他发觉宋骊在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眼里饱含着期待,脸上除了认真就剩下了激情。“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吗?捣鼓这些小玩意有什么意思?”
“等我做完今天上午的记录。然后我带你去看点有意思的。”
“可是你马上就要离开了啊?有什么意义呢?”
“要认真对待自己所追求的东西。我都忘了问了,你在天界做什么呢?无所事事?”
“学习啊,帮着我父亲处理一些折子。他老人家要把族长之位传给我。”
“嚯,我都忘了你是白龙族的王子了。”
“没什么意思,大事没有,琐事一堆。等你到了天界,我可以让你看看。”
“这不是很正常嘛,龙族每一个人都那么强,哪里能发生什么大事。照你的意思,其实也觉得天界有些无聊咯?”
“同样的事情做久了肯定无聊,不过在天界其他能做的事情有很多,怎么会无聊呢。”
“走吧,咱们去另一间实验室。”宋骊把培养器重新码放好,记录用的册子也放回了原位。而后便去了宋沁的实验室,向白鸣介绍了一通那一把雷电剑。白鸣自然是听得云里雾里,直到宋骊对着窗外摁了一下按钮。雷电从剑尖伴随着“刺啦”的声响击中了对面的大树。“这,这东西倒是厉害得很啊。”白鸣惊叹道,“你们是怎么想到这么神奇的东西的?”
“这几年又不是在玩闹,总能得出些道理嘛。要是我能继续待在这里,过不了多久或许就能解除龙族的诅咒了。”
“若是就为了引出你这句话,那么这次参观就没意思了,宋骊。”
“要是我能杀了你就好了,你这刻薄的家伙。”
“大可以一试,当年你砍我那一刀都没能杀了我,今天估计也没可能。”
“你活该,谁让你不躲开的。”
“我躲了你六年,你还不是又闯进了我的生活?”
“哎。你是我的冤家。走吧,咱们再去喂一次那些兔子和老鼠。”两人来到了充满了腥臭味的房间,那些白帽鼠已经是第十五代了,总数有五十只。“你养这些东西做什么?”白鸣强忍着恶心站在宋骊的边上,看着宋骊喂着架子上的那些毛茸茸的东西,木架子下垫着的草纸上是这些东西一夜的粪便。“用来取紫色生基的,有一些也用来做解剖和移植实验。这些鼠鼠繁育速度极快,是特别好的材料。已经不记得取了多少只老鼠的生基了。大概多到数不清了吧。”
“这东西到了天界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家里养的鸡鸭都有,连水里的鱼都有。”
“那有什么用?我还能碰这些东西?”宋骊无奈地说,“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老鼠们,兔子们,再见咯。”两个人从生基院出来,宋骊道:“咱们现在去王廷,我要去问一些事情。”
“你去哪我就跟着就好,你无外乎是想拿我做挡箭牌嘛,我倒是不介意。”
“凭着你头上的犄角,简直是畅通无阻!”
“你头上怎么没有角呢?你这模样别人要是不了解你,多半是被当做人类了。”
“没有角还方便些呢。记得上一次你们是戴着头箍来的,是把角锯掉了吗?”
“是啊,那个时候怕暴露了龙族的身份,让你逃了嘛。在天界的时候有些人也会把角锯掉,因为太大了不方便。我这个还算凑合,就留着了。”
“不过凭着神的身份,那什么皇帝见到你要下跪吗?”
“当然,凡人的帝王妄图与神一个地位是不可能的。不过我不喜欢这么做,我讨厌别人朝我跪拜。多有口是心非之人,跪了又有什么用?”
“说得好像龙族给予了人类什么帮助一样。感恩戴德也得有个来由吧。”
“似乎很多年前龙族有帮助过人类吧,我也不清楚。不管这些,反正我不喜欢别人跪我就是了。哎,等一下去到外面肯定又是一大堆人跪在地上,真烦人。”
“那咱们飞进去吧。”宋骊用手指了指王廷的高耸城墙,“听说里面有几个人还挺厉害的,去试试他们的身手。”
“这我倒是不知道,上次我和阿元进去是靠着龙族的密卷,没有人阻拦我们。”
“那这一次更要闯进去了。”宋骊裹挟着黑暗,从地面腾空而起,飞向了王廷。白鸣张开白色翅膀,却突然不见了踪影。宋骊落地之后便解除了黑暗,却发现自己的周围仍旧是夜晚,她抬头望去,一轮巨大的皎洁圆月正挂在天空。“领域?刚进来就招呼上了,果然不是好惹的呀。”宋骊冷笑了一声。随即便唤出黑暗利剑般刺穿了圆月。“没什么感觉啊,这是怎么回事。”宋骊正琢磨的时候,那月光如水一般倾泻而下,刺骨的寒冷即刻侵袭了她的身躯。“这样的寒冷倒是有点意思,不过对我还是差了点。”可是突然间,宋骊却感觉到身体一阵剧痛,可是具体又不知道是那个位置。“这也是魔法吗?不要小瞧我啊!”就在宋骊要释放黑暗的时候,领域之外的一束亮光将整个了领域都照亮了。疼痛和领域都随着亮光的消失而解除了。宋骊回头看着站在城头的白鸣,知道多半是他做的好事。宋骊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下来。两个人又大摇大摆地往宫殿深处走去。
月无霜怔怔地站着,眼睛瞪得几乎蹦出了眼眶。他不敢相信,眼前的黑如焦炭的废墟竟然是观星院。散发着余热的废墟里,月无霜连另外两个人的尸体都没有找到。他用乌黑的手扯掉了自己那已经焦了的头发,无助地靠在了墙角,他努力不让自己回想起刚才的恐怖,可是恐惧总是向他袭来,那将整座观星院囊括其中的光柱,悄无声息地毁灭建筑的画面,始终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