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很大,大到有百多军州千万百姓。
但周朝也很小,小到只需要四人就能决定这个国家的未来。
节度使调镇这样的大事,自然不能由范质一个人拍板,哪怕他是当朝首相兼参知枢密院事也不行。
必须要经过枢密院里的四位重臣的磋商后,调镇方可徐徐执行。
给天下的节度使们调换节镇是一项大工程,不光耗时费力,还容易引发政治冲突。
众所周知,咱们民族讲究以和为贵,在碰到有争议的大事时,总是习惯开个会来解决问题与纷争。
在得到郭荣的许可之后,范质在当天就召集了其余三位重臣,以求妥善解决调镇之事。
然后呢,然后就开始了无尽的扯皮。
能当到节度使的,哪个是善茬?谁能在朝中没点关系和势力?谁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利益受损?
这年头结婚讲究个门当户对,高官豪门生的又多,那自然是广结姻亲。
就以吴廷祚为例,他确实是李家的亲家,可他却不仅仅是李家的亲家。
吴廷祚有六个儿子,女儿亦有六个,其中长子次子以及长女皆已成婚。
长女嫁给了李重进的长子李延顺,长子迎娶了侍卫步兵左厢都指挥史张令铎的长女,次子的妻子则是前青州节度使李洪义的女儿。
顺带一提,李洪义还有一个女儿嫁给了安守忠,而安守忠则是李延庆妻子安清念的亲哥哥。
周朝建立还不到十年,这些新兴的既得利益者们就早已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番调镇,吴廷祚身为枢密使,势必要为自己的两个亲家争取利益。
李重进自不必说,他在郓州早就闷腻歪了,老早就想换个离开封更近的节镇,好方便他的夺权大业。
而李洪义呢,他在今年年初刚卸任了青州节度使(被郭荣划给了献土归顺的安家),可他今年还不满五十,离告老还乡的年纪还有很长距离,一直想起复发挥余热(指继续捞钱)。
今早,赋闲在开封的李洪义也参加了早朝(由于本官与差遣分开,失去了节度使差遣的李洪义依然是正二品级别的高官,朝会时的座次甚至比现任三相王溥还高)。
他得知吴廷祚重归枢密院后,立刻就派了亲信给吴廷祚送来口信,说是要包下开封最高档的酒楼,以庆祝亲家高升。
李洪义打得什么鬼主意,吴廷祚能不清楚?无非就是想让吴廷祚为他安排个节镇罢了。
吴廷祚在开封为官,本身只能领一份死薪俸,却要养活一大家子几百口人。
但只要他能拉亲家李洪义一把,李洪义当然也会投桃报李,几车满满当当的好处费是绝对少不了的。
等李洪义在新节镇走马上任,自然还有源源不断的分润留进吴廷祚的腰包。
“于情于理”,吴廷祚都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这个忙。
眼瞅着,确实是有几名节度使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了。
譬如秦州节度使王景,这位老将军今年已是七十岁的高龄,依然奋战在边防一线(秦州位于今甘肃天水市)。
在吴廷祚看来,趁着这次调镇,给王老将军官升一阶然后让他风风光光的退休,实在是合情合理。
当然了,秦州这个地方地处西北边疆,人烟稀少不说,这地方的汉人甚至还没异族多,油水少得可怜的同时还要肩负巨大的边防重任,的确不是个好去处。
可对于枢密院的枢相们来说,这其中多得是可操作的空间。
将一位富庶节镇的节度使调去秦州,这油水肥厚的位置不就能空一个出来了吗?
可盯上秦州的不止有吴廷祚,枢密使魏仁浦也盯上了这个地方。
魏仁浦与不少高级武将都有深厚交情,他可不是那种吊死在赵匡胤这一棵树上的呆瓜,对于秦州这个充满操作空间的地方,他当然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范质与王溥都是文官,与武将派系没多少牵连,两人在枢密院也只是位列次席,故而没有参与对秦州的争夺。
可光是两名枢密使就足够将调镇这事给扯上天了。
若不能得到两位枢密使的同时许可,这调镇工作又如何能开展下去?
可见到此情此景,力主将吴廷祚调回枢密院的范质却是一点都不后悔。
他甚至还暗自欣喜:将吴廷祚调回枢密院与魏仁浦打擂台实在是一招妙棋。
人的精力是有极限的,虽然是有少部分天赋异禀的人能够一心多用,但范质显然并不在此范畴之内。
范质虽身兼政事堂、枢密院两大重任,可在郭荣病重不理朝政的当下,他的绝大部分精力还是得放在政事堂上。
枢密院的大部分公务,范质只是会稍作了解,然后就任由正任枢密使定夺。
不是他不想管,而是实在没这个精力。
而且自大周刑统颁布以来,范质还需要将部分精力放到对刑统的推广上,这才是他从政的初心。
心思花到政事堂以及刑统上,范质就再难顾及枢密院的种种公务,他思前想后,决定找个人来制衡下魏仁浦,以及魏仁浦所支持的年轻武将派系。
总而言之,魏仁浦与吴廷祚在枢密院里势同水火,正是范质乐于见到的局面,也是他一手促成的。
这调镇一事,是范质抛出的诱饵,目的正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策略是否可行。
结果也非常喜人,魏仁浦与吴廷祚那是一见饵料就上钩,当天就斗得不可开交。
放衙后,吴廷祚带着一身怒气回家,然后就见到了上门拜访的李延庆。
李延庆已经收到了吴廷祚升任枢密使,以及朝廷即将开始新一轮调镇的消息,故而早早就等候在吴府。
自父亲李重进赴任郓州后,李延庆就经常往来吴府。
而吴廷祚也很欣赏这位后辈,乐于向他分享官场的见闻与经验,也会与他一起分析官场上的种种局势。
别看吴廷祚有六子六女,可除了成婚的那三位外,其余子女都是周朝建立后才出生的,最大的也不过才五岁。
到了家里,他还真找不到几个有共同语言的聊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