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荣决定将皇帝华盖往前推进百步,亲临前线以提振士气。
赵匡胤虽心有不愿,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反对:“陛下,再往前,就会进入敌军弩车的射程范围,过于危险,还望陛下三思。”
郭荣不以为意:“城墙上的弩车不早就被摧毁了么?哪还有什么危险?”
“不能排除没有漏网之鱼,而且阵前不光有弩箭,还有敌军的流矢以及石炮,还请陛下信任臣,臣以性命担保,三日之内定会攻克瓮城。”
赵匡胤哪能坐视郭荣上战场?要是真出了点什么意外,他赵匡胤岂不是要全家陪葬?
见亲信爱将如此坚持,郭荣也不好意思拂了他的善意。
就当郭荣打算再观望一阵子的时候,城南传来了最新战况。
“陛下,李使相已攻克南贼羊马墙,预计下午将展开对南门瓮城的攻势!”
这下郭荣再也坐不住了,他亲自坐镇城西,周军又是精锐尽出,耗时一个上午,却连护城河的边都没摸到。
反观李重进指挥的城南,无论是部队数量还是质量都不如城西,反而一个上午就渡过护城河顺便拿下羊马墙。
两边的差距实在太过明显了。
这让郭荣的脸往哪放?
“华盖前移三百步,今日之内,朕就要看到我军将士登上城墙!”
随着郭荣一声令下,再也无人可以违抗他的意志,黄色的华盖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满目疮痍的泗州城墙上,范再遇趁着中午难得的空隙,正在城墙下指挥士兵搬运军械加固城防。
突然,城墙上的副将探出头喊道:“团练,北贼的华盖和帅旗动了!”
范再遇“噔噔瞪”冲上城墙,往西一看,只见象征皇帝所在的华盖,以及象征主将所在的帅旗果然都在朝泗州方向缓缓移动。
西门战事刚开启的时候,范再遇就注意到了这两个千步外的显眼玩意。
当时范再遇还在心中嘀咕:若是自己有能射出千步的强弩,给那两玩意来几下,岂不是能瞬间结束这场战事?
不过范再遇也就是想想罢了,唐军的床弩压根就射不了那么远,至多也就能射个六七百步。
而现在,周军的华盖与帅旗都在向泗州城靠近,这似乎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团练,应该是上午北贼攻势不顺,郭荣这厮按捺不住要亲自指挥攻城了。”副将对郭荣的心态拿捏得很准。
“这郭荣,气急败坏了,嘿。”
范再遇这声嘲弄也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他是泗州主帅,他最清楚泗州西门在上午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仅仅一个上午,城西唐军就射出去了十万根羽箭以及三千根火药箭,四千士卒的手臂都快射酸了。
至于城头的六十多架床弩以及十几架炮车,除了范再遇临时撤下的三架床弩外,也都早已被周军的炮车弩车尽数摧毁。
范再遇视线扫过城墙上尽显疲态的士兵们,他的面色骤然紧绷,陷入了沉思:若是周军在下午的攻势还如上午那般凶猛,这护城河与羊马墙恐怕是守不住了,之后的登城战将会更加惨烈,城内的士气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团练,北贼的华盖已经进到了床弩的射程内!”副将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周军的华盖与帅旗,它们刚一进入射程,副将就激动地叫嚷起来。
范再遇回过神,循声望去,只见那顶耀眼的黄色华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闯进了唐军的床弩射程内。
这郭荣,好大的胆!
范再遇的拳头硬了。
这也太瞧不起人了,真当我泗州城是没了牙的病猫?
郭荣这厮,肯定以为我泗州城内的床弩都被毁了,这才敢上前掠阵,可我范再遇又岂会犯下这等失误?
范再遇当即明白,自己将获得这场必败战争中的唯一胜机,只要能把握住,自己就将成为整个大唐的英雄!
“立刻去将那三架床弩搬出来,胜败在此一举!”范再遇一嗓子吼完,抡起拳头锤在了城墙上,这个机会他必须把握住!
而在西门外,郭荣与赵匡胤并未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在上午的攻城战中,城内守军的远程器械在后半段就已彻底哑火。
郭荣与赵匡胤都认为,泗州城已经丧失了远程打击的能力。
即便城内有那么几条漏网的床弩炮车,但郭荣跟前的几百名重甲殿直也不是吃干饭的,替皇帝挡下几根弩箭自然是毫无问题。
就这样,郭荣的华盖大张旗鼓地驶入战场,并许下了先登羊马墙者赏钱千贯官升三阶的重赏,先等城墙者更是能得赏钱三千贯、官升五阶。
前线士兵见皇帝亲临战阵,又有巨额赏赐,自然是士气大振。
正午刚过,经过一番修整的周军再度朝泗州西门发起了冲击。
在各种攻城器械的掩护下,上万周军分批次向泗州护城河推进。
羊马墙后的钟镐眼见城防被周军一点点拆除,心急如焚。
可即便钟镐不断催促墙后唐军拼命放箭,甚至将压箱底的两百根火药箭全部射出,也难以阻挡周军推进的步伐。
下午开战仅一个时辰,周军在付出了十辆桥车的代价后,终于在护城河上架设了四道浮桥。
全副武装的周军重甲步兵踏过浮桥蜂拥而上,如滚烫通红铁水拍打着低矮的羊马墙。
钟镐的右手因为过度拉弓,早已失去了知觉,喉咙因为过度呐喊,也早已嘶哑如沙。
面对不断逼近的钢铁洪流,钟镐双目如死鱼般凸显,他失去了五感,仿佛陷入无边炼狱。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了,自己临阵逃脱,本应被当众处斩,幸得范团练网开一面,这才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自己很怕死,可上刑场是死,上疆场亦是死,但不能白死,总归要起点作用......钟镐的左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刀柄上。
这时,一名浑身插满箭矢的周军士兵冲到了墙前,他右手握着熟铜锻造的瓜锤,满是伤痕的厚实左手攀上了羊马墙。
钟镐如梦初醒,左手拔刀,往上一横,勉强磕开了来自炼狱的一锤。
在钟镐身侧,那名也叫钟五的少年郎伺机捅出一枪,正好扎在了周军士兵裸露面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