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鸟终将飞离巢穴,孩儿也总是要嫁人的。”
安清念的回答并不让曹氏意外,她早已意识到,女儿的心已不在安家的白墙内。
“那就嫁人。”曹氏收回右手,抬头望向佛像,轻声问道:“李三郎可是你真正中意的如意郎君?”
安清念笃定地回道:“是的,他正是孩儿中意的如意郎君。”
“是你中意的就好,阿娘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曹氏闭上眼,双手合十:“不过那李家兄弟众多,日后必有倾轧,你务必要当心。”
“孩儿并不畏惧。”
倒不如说,这正是安清念所期盼的,她最害怕的,就是了无生趣的平淡生活。
曹氏微微叹气,接着说道:“李家主母翟氏虔信我佛,我与她一见如故,若是碰到麻烦,不妨多找她商量,她定不会吝惜援手。”
安清念毫不迟疑地回道:“孩儿明白。”
其实,曹氏与翟氏仅仅见过两面。
第一次是翟氏带李延庆拜访陈王府,曹氏当时与翟氏相见恨晚,当场结为好友,临别前还有些依依不舍。
后来,为商讨婚礼的具体细节,翟氏又上过一次门。
那一次,曹氏终于如愿以偿与翟氏畅谈一场。
畅谈佛法之余,曹氏嘱托好友日后好生照顾自己的女儿,翟氏自是满口应下。
相比“无知”的母亲,安清念自认为对翟氏的了解要深得多。
当然,安清念对翟氏的所谓了解,都是来自李延庆的书信。
对于李家内部涌动的暗流,安清念已是了然于胸,她毫不怀疑整个李家最敌视她的,便是这位主母翟氏。
将来,安清念与翟氏这对婆媳,定然逃不脱“兵戈相向”的结局。
只是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安清念不忍让母亲担心。
曹氏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心下安定不少,她从蒲团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香灰:“好了,不能让李三郎久等,你去见你阿爹吧,他虽一贯寡言,但对你的婚事,最担心的就是他了。”
“是,孩儿这就去。”安清念随之起身,心中却暗道:阿爹担心我的婚事?不,他只是担心李家失去了权位,配不上安家的地位!
洁白晶莹的雪花洋洋洒洒落下。
比起中午时分,此时的风雪已有所衰减。
安清念刚踏出佛堂,等候在外的墨玉就替安清念披上厚厚的狐裘。
又有两名侍女打着油伞上前,没让一片雪花沾到安清念。
安清念步履不停,墨玉迈着小碎步,紧紧跟在安清念身后,并问道:“小娘子,李三郎已经等了有一阵了,是否该派人去知会他一声?”
“不必了,李三郎是个有耐心的人。”安清念话音刚落,顿觉不妥,她停下脚步,视线投向客厅方向,柔声道:“你还是去知会他一声,这大雪天的,辛苦他了。”
说罢,安清念再度提速,直奔父亲安审琦的卧房。
已是午后,安审琦才刚刚起床。
自从决定要归顺周朝之后,安审琦就彻底松懈下来。
当年驰骋南北的大将安审琦,早已没了往日风采,成了只知道纵情享乐的糟老头子。
安审琦是在小妾的肚皮上醒来的,他这两年喜欢枕着年轻且柔软的肚皮入眠,少了就睡不踏实。
饥肠辘辘从睡梦中清醒,安审琦先是在侍女们的帮助下洗漱更衣,接着便开始享用后厨刚刚做好的早午二合一大餐。
说来奇怪,虽然身体越来越瘦,但安审琦的饭量却不减反增,而且对肉食极度渴求。
只可惜安审琦没法大口吃肉,少了一半牙齿的他,只能喝些肉糜解决嘴瘾。
正当安审琦对着一大碗羊肉糜砸吧出声的时候,安清念到了。
安清念一进门,就嗅到了羊肉那股特有的膻味。
安家本是沙陀族人,而沙陀族是西突厥的别部,世代游牧于处月地(今新疆准噶尔盆地东南部)。
中唐时期,吐蕃崛起,唐朝设立于西域的北庭都护府、安西都护府皆被吐蕃侵占。
沙陀族投降吐蕃,并受吐蕃驱使,迁到了今天的河西走廊一带,成为了侵扰唐朝边疆的急先锋。
后来吐蕃逐渐衰落,沙陀族又转投中兴的唐朝。
唐廷顾虑沙陀族的反复,干脆令三万沙陀族人举族内迁。
就这样,沙陀族这么个起源于西域边远地区的小小部族,竟搬迁到了今日的山西北部地区,并开始汉化,舍去原来的姓氏,改用汉人姓名,但依旧保留游牧民族的骑射习俗。
到了晚唐,唐朝国力衰退,各地烽烟四起。
在此时,蛰伏近百年的沙陀族经过繁衍生息,成为了一股不可忽视的武装力量。
沙陀族长朱邪赤心响应唐廷征召,率沙陀族投身平叛事业,因立下大功得到唐廷赐姓“李”,得名李国昌。
之后,李国昌之子李克用因平定黄巢起义有功,受封河东节度使(今山西太原)。
至此,沙陀族终于成为了能够角逐天下的重要势力之一。
三十四年前,李克用之子李存勖领兵攻破开封,覆灭朱温所建之后梁,建立了属于沙陀族人的王朝——后唐。
沙陀族也随李存勖大举南迁,并完成了彻底的汉化,融入了汉民族之中。
随着李家的崛起,沙陀族内也不断涌现将星。
至今,周朝禁军内的中高级武将还大多由沙陀族后裔把持,只是沙陀族的说法早已淡去。
这么多年过去了,或许是身体中依然残留着沙陀族人的游牧秉性,安审琦还是只能接受牛肉与羊肉。
而出生于中原,成长于两湖水乡的安清念,却有些无法接受羊肉的膻味了,她更偏爱鸡与鱼。
见女儿进屋,安审琦放下碗筷,拿起绣帕擦了擦嘴角:“念儿来了?今日是你成婚的日子吧?”
安清念来到父亲身前,福了一礼:“阿爹记性真好,今日正是孩儿成婚的日子。”
“是么?可你这还是常日打扮,毫无成婚的模样。”
安审琦放下绣帕,顺势往身后挥了挥手,屋内的侍女们当即有序离开,将空间留给安家父女。
安清念巧笑嫣然:“孩儿方才在与阿娘拜佛,向父亲请安之后,便要梳洗打扮,随李三郎归李府。”
“归府...呵,不愧是嫁出去的女儿...”安审琦的笑容有些无奈,又似乎颇有深意。
安审琦捋了捋颌下细长的白须,问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已经收了李家的聘礼,这婚是必须要结的,念儿你可否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