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冯吉,莫非他走投无路,找到我这来了么...李延庆思绪微动,快速拆开信封,从中取出一张折好的信纸。
快速扫过信的内容,李延庆吩咐面前的青衣仆役道:“你替我给那冯府仆役回个话,就说内容我已看过,时间就定在今夜亥时(晚上九点)。”
仆役当即回道:“是,在下这就去。”
吩咐完仆役,李延庆返回演武场,再度提起长弓。
李延顺瞄着前方的箭靶,漫不经心道:“三哥,方才是什么事?”
“今夜,冯吉要上门见我。”李延庆缓缓拉开弓弦,此事他并不打算瞒着自家大哥,也没有瞒的必要,一家人瞒不住。
“冯吉?”李延顺放下弓,想了一阵,略感讶异:“莫不成是那个太师冯道的儿子?”
“正是。”话音刚落,李延庆手中箭矢离弦射出,正中靶心。
李延顺弓也不开了,转身看向李延庆,问道:“你何时与他认识的?”
“去年年初,我随阿爹去拜访李谷,当时冯吉也在。”李延庆不急不慢,再度拿起一根箭矢。
李延庆搬出了李重进,李延顺就不好再问下去。
李延顺随即转变话题:“冯吉此人在朝中的名声可不大好听,与他往来最好谨慎些。“
“多谢大哥提醒。”李延庆微微一笑,手中箭矢如雷迸射。
对于冯吉在朝中的坏名声,消息灵通的李延庆自是早有耳闻。
在大部分朝臣的眼里,冯吉嗜酒如命,又贪恋女色,多次在宴席上喝醉闹事。
据传闻,某次朝中举行宴席,特意没请冯吉这酒鬼来。
冯吉却背着琵琶自顾自地入席喝酒,喝醉了便当场手弹琵琶,赋诗起舞,全然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这导致冯吉的名声愈发差劲,本来有好几次进入翰林院的绝好机会,最终却只能沦落至太常寺这样的闲散衙门。
但李延庆知道,这都是冯吉伪装出来的假象,一个意图不轨之人绝不会做出如此不自律的丑事。
冯吉之所以装疯卖傻,定然是为了迷惑某些敌人。
譬如从已故太师冯道手中,接过文官领袖之位的范质;又譬如曾经被冯道羞辱过的郭荣。
当然,这些都是李延庆依据现状作出的猜测。
李延庆只与冯吉在李谷家有过一面之缘,匆匆而别,并未深谈。
这次,就是个不容错过的好机会。
李延顺闻言松了口气,转过身,重新望向箭靶:“你心里有数就好,咱们李家是武,他冯吉是文,切勿走得太近。”
李延庆看着箭矢直中靶心,满意地放下手中长弓,回道:“这是自然,冯吉他心里有数,应该不会大张旗鼓地上门。”
......
王溥轮值朝参,李谷依然抱病在家。
政事堂内,今日又只有范质一名宰执。
批完一册来自河北的公文,范质抬起头,桌上依然是高达半人的公文山。
“唉...”范质摇了摇头,心中暗叹:这苦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工作狂如范质,也难以一个人担负政事堂的重任。
就在范质唉声叹气之时,亲吏出现在门口:“相公,知杂御史张湜求见。”
“让他进来。”说罢,范质顿时轻松下来。
趁着张湜来汇报工作,范质终于可以给自己找个休息一番的理由。
很快,张湜进到政事堂,双手恭恭敬敬地呈上修改好的弹章。
范质接过弹章,在面前摊开,就势靠在椅背上,仔细审阅起来。
晃了晃僵硬的脖颈,耸了耸酸疼的肩膀,范质悠悠哉哉地审完整篇弹章。
范质将弹章折好,放回张湜面前:“改得不错,就这么呈上去。”
张湜一直维持着躬身的状态,老腰早已坚持不住,闻言如释重负,直起身道:“多谢相公斧正,不知这份弹章何时呈上较为妥当?”
“嗯...”范质迟疑了一阵,徐徐回道:“此事急不得,圣上近日脾气有些捉摸不透,待我今日入宫面圣后再议。”
近日,皇后符氏的病情急转直下,令郭荣心情郁结,在宫中数次大发雷霆,吓坏了不少内侍宫女。
而且淮南战事也相当不顺,李重进三番五次请求撤兵,并要求朝廷严惩懈怠失职的李继勋,无疑是在郭荣本就狂躁的心头火上浇油。
若是张湜手中这份弹章再呈到郭荣案头,让郭荣知道,“神圣”的国子监里有人大行贪墨之举,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范质是个有底线的人。
以冯吉为首的冯道残党虽然是范质的政敌,但这帮官员里有不少数朝老臣,以及当世名儒。
范质敬重他们的学识与苦劳,只想敲打敲打他们,不想真将他们敲碎了,到时候谁脸上都挂不住。
至于冯吉,范质其实隐约知道他在密谋些什么,也听说过花间社的传闻,但并不放在心上。
只要冯吉还窝在太常寺,范质就自信他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是,下官明白。”张湜是个老油条了,虽是初入开封,还没摸清门道,却也明白开封官场水深似海,听范相公的总不至于行差踏错。
下午未时,郭荣果然召范质入宫议事。
范质目力极佳,一眼就看到了郭荣眼中密布的血色,心中暗道不妙:皇后符氏的病情也许又加重了。
说起来,符氏的病情确实有些离奇。
在淮南时,符氏的病还只是很常见的水土不服症状:呕吐、厌食、失眠、精神不济。
一干御医都认为,只要符氏能回到开封,病情自然可以好转。
可回到开封后,符氏的病症却如脱缰之野马,用任何药石都再难抑制。
范质从一位相熟的御医那打探到,如今的符氏已是干瘦如柴,身上遍布渗人的红斑,且浑身发烫神志不清,随时有薨逝的可能。
“臣,范质,参见陛下。”范质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郭荣揉了揉深陷的眼窝,吩咐内侍道:“快给范卿上座。”
范质从郭荣的口吻中,听出了深深的疲倦,心中是既叹息又恼火:对圣上来说,今年可真是祸不单行,但这是他自找的,谁叫他非要亲征淮南?浪费民脂民膏不说,还一无所获......
见范质坐下,郭荣稍稍正了正身形:“范卿,朕听闻,李重进那个在滁州任职的三子归京了?”
范质面色依旧恭敬:“此子名为李延庆,在滁州立下功绩,已被提为留台监察御史,两日前入京,不日就将赴任洛阳。”
郭荣又问道:“听说他在滁州立下了不少功绩?”
范质不急不慢地回道:“确有此事,在撤兵之前,滁州乃是淮南六州治理最善者。”
“那便是功臣,朕明日有空,该见见他。”
......
亥时前一刻,冯吉准时叩响李府大门。
今日的冯吉,没有乘牛车,也没有穿他那标志性的洁白罗衫。
一顶带有轻纱帷幕的宽檐斗笠,一袭黑色直裾,若是腰间别上一柄长剑,那冯吉就有几分剑客的风采了。
冯吉这身行头,是在罗五的建议下穿上的,为的就是掩人耳目。
李府大门未动,旁边小门开了条缝隙,钻出一名青衣老仆:“这位客人,深夜叩门,所为何事?”
老仆有礼,冯吉却轻轻皱眉,低声道:“我与你家三郎君有约,今夜上门叨扰。”
“原来是冯少卿,快请进。”老仆连忙推开小门,出来迎接。
冯吉取下斗笠,跨过门槛,左右张望一番,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你家郎君呢?”
老仆随后入内,关上小门,态度恭敬:“三郎君正在客厅等候冯少卿,还请少卿随老朽前去。”
冯吉心知自己受了轻视,李府不开大门相迎,在深夜不太方便,这可以理解。
但自己身为朝廷三品命官,亲自上门拜访,李延庆仅仅是个从八品文官,却仗着他父亲身居高位,不亲自出来相迎,实在是有点瞧不起人。
但冯吉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强自压下火气,转头对老仆挤出一抹笑容:“那便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