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人事调动的文书,郭荣望向范质,饶有兴致地问道:
“范卿怎会想到让李延庆去洛阳?”
郭荣对范质挑的这个人选,甚是满意。
抛开能力不提,光看身份,李延庆乃是李重进的三子,据说还很受李重进看重。
李重进如今手握周朝泰半精锐,近七万大军,若有异心,后患无穷。
郭荣本来已经将李重进的长子带在身边做人质,没道理再向李重进索取儿子为人质。
以升官为名,将李延庆调去洛阳,同时也可作为人质看管,可谓是明正而言顺......
思绪飘忽间,郭荣的右手不自觉地按到了一纸公文上...这是今日刚到的急报,来自寿州:因濠州唐军异动,张永德星夜赶回下蔡浮桥防备,六合县防务已委托给殿前司都虞候赵匡胤。
郭荣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问题:濠州城里的唐军仅仅一万出头,驻守下蔡浮桥的控鹤军虽然抽调了一万南下,但还有一万控鹤军留守原地,濠州唐军就算是倾巢出动都难以撼动浮桥,张永德这时候回下蔡,是否与窦仪之事有关系?
若果真如此,那张永德与李重进是否已然捐弃前嫌携手合作?
若他们当真已经携手而合作,又该如何应对?
越想,郭荣就越觉得范质选挑李延庆任监察御史很是巧妙。
郭荣对人选满意,全在范质的预料之内。
范质为郭荣效力两年多,早已摸清了郭荣用人的喜好与习惯。
“回陛下。”范质抖了抖衣袖,徐徐说道:“李延庆此人身份特别,出身武家,却投身文官,兼具武将之勇猛与文官之细腻,或能配合窦仪稍解洛阳之危。”
“洛阳之危...”
提及洛阳,郭荣的脸色明显暗淡下来:“范卿,朕并非不恤百姓,只是洛阳局势复杂,朕有些无从下手...”
洛阳最大的问题,就是名为“十阿父”的勋贵乱政。
乱政之勋贵,以郭荣生父柴守礼为首,还有数名高级武官的父亲。
郭荣既不敢惩处柴守礼,也不敢轻易拿这些高级武官的父亲开刀。
武将是皇权的根基,郭荣说到底也是武将出身,郭家能登上皇位正是因为禁军武将们的鼎力支持。
郭荣没法去刨自己的根。
说着,郭荣轻轻揉了揉鼻梁骨,语气中带着一丝痛楚:“朕也有苦衷。”
郭荣这会觉得当皇帝着实有些难受,乃至痛苦。
整日整夜为国操劳,却又处处受挫,这也干不了那也干不了,凡事都得逆着本心来,简直让人精神崩溃。
范质能理解郭荣的苦衷,这般情形他为官三十年来见得多了。
乱政就是乱政,对百姓有百害而无一利,范质对所谓的勋贵乱政最是深恶痛绝。
但范质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中原由武人掌权的传统已经延续百年,要想“拨乱反正”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须得徐徐图之,在不招致武将叛乱的前提下,逐渐将权柄夺回到文官手中。
范质收拢思绪,轻声回道:“有窦仪担任西京留守,当可稍解洛阳之危局,但此举毫无疑问会招致武将的抗议,还请陛下早作准备。”
呵,抗议?已经到了...郭荣右手手背青筋乍现,语气淡然自若:“范卿不必为此忧虑,朕自有主张。”
李重进必不可能反,他与张永德联合,无非是为了向我施压,博取好处,再者,张永德是否与他联合都还不确定,目前还是先观望为妥......郭荣心中已有计较。
范质走出偏殿时,天已接近全黑。
本来范质今日还想向郭荣汇报一下国子监的事情,但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报了。
事情也不是很大,三司去清查国子监账簿时,发现国子监几位官员存在挪用卖书款的问题,涉及金额几千贯。
金额不算大,但却是桩糟心事。
国子监乃是周朝最高学府,本该专心学术以及教育,朝廷将印书贩书权交给国子监,就是为了让国子监能够拥有充足的经费。
结果呢,国子监却有人贪墨那么点卖书款,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范质见郭荣情绪有些糟糕,便打算先放放,挑个好时辰再上报。
.......
滁州城,李延庆牵着坐骑走出马步狱大门,夜幕已然降临。
“都这么晚了...”李延庆望了眼璀璨星空,晃了晃僵硬的脖颈。
最近几日,滁州境内的南唐斥候骤增,南唐谍子的活动频率也大幅增加。
滁州督察队忙得焦头烂额,不停地往马步狱里塞斥候谍子。
李延庆身为滁州推官,本着尽职尽责的态度,以及获取情报的目的,参与了对每一个斥候谍子的审讯。
大多时候李延庆都是在旁监督,碰到嘴硬的或者身怀要紧情报的,偶尔也亲自下场。
回到家中吃过晚饭,李延庆收到了来自开封的乌衣台总部报告。
如今还是六月下旬,乌衣台的月度汇总还得等到七月。
今天的这份是临时报告,大部分内容来自襄阳办事处。
由于淮南的战事,周朝与南唐的民间商路近乎断绝。
今年李延庆从冯吉那得到的一千套刊印九经,自然也没法再贩往南唐。
但按照与冯吉的约定,这批九经不能在淮河以北贩卖。
为了另辟蹊径,李延庆将这批九经委托给未来岳丈安审琦来贩卖。
安审琦在山南东道经营七年,有的是门路,能将商品贩往两湖、巴蜀,乃至两广。
今日襄阳办事处发来报告,称这一千套九经已被安审琦成功卖给了巴蜀的豪商,每套作价三贯。
安审琦作为掮客,大手一挥拿走了一千贯好处费。
每套九经成本一贯三百文,若是在南唐直售,一套最少能卖出五贯。
现在多了两层中间商,去掉运费,李延庆这笔买卖顶多能赚五百贯。
“中间商可太狠了...”李延庆轻声嘟囔了一句,将手中报告放回桌上。
下边候着的邓三没听清楚,连忙拱手道:“郎君有何吩咐?”
李延庆轻轻咳了咳,问道:“扬州和南唐可有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