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好护卫值夜,李延庆去到隔壁房,一进门,就看到瘫软在床上的司徒毓。
李延庆搬来把椅子坐下:“怎么,撑不住了,天都还没黑呢。”
“累啊,这连着三日,每日都赶一百里的路,我骨头都快震散架了。”说着,司徒毓勉力直起身来,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大腿内侧。
三日高强度骑行,不善骑行的司徒毓大腿内侧被生生磨掉了一层皮。
鲜血染红裤子时司徒毓才感觉到剧烈疼痛,他的大腿内侧早就因为频繁的摩擦而失去了大部分知觉。
入城之前司徒毓涂了些膏药,绑上了纱布,换了条干净裤子,才勉强好受些。
李延庆喝令道:“别去碰,忍着点,几天就好了。”
司徒毓赶忙停下手,经过这一路上李延庆的调教,他已经养成了令行禁止的习惯。
“对了,三郎。”司徒毓歪着头问道:“你也赶了三天路,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累,进了城还精神抖擞的,甚至还有气力与那赵匡胤舌战?”
李延庆闻言笑了笑:“天天骑马,习惯了。”
接近一年风雨无阻的骑马上学,李延庆的骑技早已炉火纯青,区区三日疾驰,并无大碍。
“也是。”司徒毓再度问道:“方才在州狱里,那赵匡胤为何执意要三郎你署名画押,才敢处死囚犯?目前可是两国交战,非常时期可用非常之法,赵匡胤即便将那些囚犯悉数处死,朝廷应该也不会怪罪下来。”
“赵匡胤。”李延庆翘着二郎腿,冷然一笑:“他不敢沾上污点。”
“污点,这也会成为污点吗?”司徒毓有些不解。
李延庆并不着急回答:“你可晓得,军中有多少武将,朝中有多少文官,羡慕赵匡胤的升官速度么?”
司徒毓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
李延庆抬起手,摊开手掌:“从默默无闻的白丁,到殿前司都虞侯、一镇防御使,赵匡胤只用了短短五年,几乎所有文武百官,都羡慕他的升官速度,甚至是嫉妒。”
“啊,我明白了。”司徒毓恍然大悟:“赵匡胤因为是圣上幕府老臣的关系,升官速度极快,召来了朝中百官的嫉妒,所以此番才不敢贸然对囚犯用刑,害怕沾染污点,引来谏官弹劾。”
“没错,所以他才非要我署名画押,有了我的署名画押,谏官们便捉不到他的把柄。”李延庆对赵匡胤的心思一清二楚,自然不会如赵匡胤所愿。
司徒毓这会算是明白了,原来李三郎与那赵匡胤是敌对关系。
这朝中势力当真纷繁复杂,三郎与赵匡胤为敌,那不就是李、赵两家的冲突吗?神仙斗法啊!司徒毓只觉头也开始痛了起来:自己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中了三郎的套,跟着他来了滁州呢?这岂止是一滩浑水,简直就是修罗场!
司徒毓揉了揉眼窝:“那三郎接下来如何打算?”
李延庆毫不迟疑:“当然是审案了。”
司徒毓对此虽然早有猜测,也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听到李延庆的肯定答复,还是不由张大了嘴:“莫不成是要审那州狱里近两百名囚犯?”
李延庆反问:“不然呢?”
“那我呢?”司徒毓指着自己。
“你?”李延庆似笑非笑地望着司徒毓:“你觉得呢?”
“我...难不成,三郎是想要我参与审讯?”司徒毓挤出一个好看的笑脸:“我仅是一介司法参军,无权参与审讯。”
李延庆起身,走向床沿:“你放心,不劳你审讯,但却需要你负责另一件事。”
眼见李三郎的身影愈来愈迫近,司徒毓额角不由流下一滴冷汗:“三郎直说便是,下官一定照做。”
李延庆也不客气,当即吩咐道:“那好,从明日开始,你负责带领人马,去滁州各地收集这一百多名囚犯的违法证据,其中大部分人估计都罪不至死,不能再让这些囚犯在监狱里关押下去了,不然早晚会出乱子。”
本来,收集证据这等公务,无需司徒毓这等司法参军亲自负责,放在周朝的地方州,自然有懂法的胥吏肩负。
可滁州经过战争的洗礼,原本的行政机构早已不复存在。
原来南唐安排在滁州的刺史、推官、判官等主要官员,早就弃城跑回了江宁府。
而配套的各类胥吏,也早跑得一干二净,只是胥吏们都是滁州本地人,根基在滁州,跑不了太远,只能跑到家中躲藏起来。
周朝新征服滁州后,虽然派了官员过来,但胥吏却没法调派过来。
而只靠几名官员,是没法将州衙运转起来的。
譬如宋州州衙,正经官员不过七人,胥吏却有一百多名,这样才能管理好宋州七县。
据李延庆所知,目前的滁州衙门,官员不过知州、判官、推官、司法参军四人,还缺司户参军、录事参军,胥吏也只有接受周朝征召的十几人,完全没法将州衙的摊子支起来。
南唐官员们逃出滁州时,一把火将州衙全部烧毁,各式名册也随之化为灰烬,新的滁州衙门即使想征召胥吏,也缺少名册。
知州马崇祚目前在来安县,不光是要视察早稻抢种,还肩负着找寻胥吏的重任。
所以,这赶赴各地收集证据的“重任”,就只能由司徒毓负责了。
“下官领命。”司徒毓叹了口气,心想:这下子,怕是要累个半死了。
李延庆伸手拍了拍司徒毓的肩膀:“今日你先好生休息,明早辰时就出发,届时你可要主动起来哦,千万别让我派人来喊你起床。”
司徒毓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明白明白,我明日卯时就起床,一定不用三郎派人来喊。”
“这就好,起来,陪我去吃个晚饭。”
......
赵匡胤蹲在一张奢华的檀木大床旁,关切地注视着床上躺着的枯瘦老者:“阿爹,李延庆入城了,就是那个李重进家的三子。”
原本强壮如牛的赵弘殷,被病痛折磨近一个月,活生生瘦了三十多斤。
“是吗?我记得,你以前跟我提起过他。”赵弘殷嗓音如鼓风机一般沙哑。
赵匡胤滚热的大手探入被窝,紧紧握住父亲枯槁冰冷的手:“那还是前年了,就黑云队那事情。”
“我...想起来了。”赵弘殷盯着黑漆漆的床顶,布满血色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让着他点,现在...现在还不是与李家为敌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