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李重进内心虽然焦急,但言谈举止却一点都不显慌乱,他挺着大肚腩,站在大殿正中侃侃而谈:
“兵者诡道也,伪唐正是认为我朝国库空虚,短期内无法出兵淮南,所以新任的寿州监军吴廷绍才会撤销把浅。
那么我们就更应该反其道而行之,先是做出一副要出兵蜀国的模样,实则秘密遣兵南下淮河,杀南唐个措手不及!”
“李使相莫要僻重就轻。”魏仁浦站起身,面露不耐:“你先说明,一路偏师是否能攻取淮南?”
“仅以一路偏师,当然是无法攻取淮南的。”接话的却是王朴:“伪唐虽撤销了把浅,但寿州、濠州以及泗州等地都囤有重兵,一支偏师如何能攻破这些坚城呢?”
“莫不成,李使相是想要越过伪唐的淮水防线,直扑其淮南腹地吗?”王朴这番话,甚至有些嘲弄的意味在里面。
稍微懂点军事的人都明白,越过敌军重兵防守的前线据点,直扑敌军腹地的风险十分巨大,粮道极易被截断,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
见李重进一时无言,王朴起身对郭荣拱手道:“李使相之言太过狂悖,还请陛下明察。”
王朴与魏仁浦虽然是政敌,但两人却同为枢密使,在面对李重进这等高级武将时,两人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同一条战壕里。
况且王朴身为郭荣的智囊,当然有替郭荣排查风险的职责。
李重进明显是在夸海口,王朴有义务去戳破他的牛皮。
“李卿,你说呢?”郭荣的语气依旧淡然。
“臣方才所言,确实有些夸大......”李重进面色如常,拱手回道。
李重进年轻时就喜欢夸夸其谈,郭荣与他相识多年,早就习惯了。
若李重进真有好法子,郭荣并不吝于给李重进一个领军的机会。
郭荣对李重进微微颔首,示意李重进继续说下去。
李重进稍稍低头,以掩饰自己稍稍翘起的嘴角,李重进最害怕的,就是郭荣并无攻取南唐的想法。
所以李重进才用淮南极易攻取的言辞,来引起郭荣的兴致。
目前看来,这一策略似乎初显成效。
李重进备受鼓舞,继续说道:“伪唐兵弱甲薄,故甚少主动开衅我朝,而是在淮水南岸布置重兵、修筑坚城,欲图拒我朝于淮水北岸。
如今寿州监军吴廷绍撤销把浅,应当是伪唐国力衰退所致,毕竟这十年来,伪唐屡次对外用兵,先是攻取闽国,后是攻取楚国,又与吴越国龃龉不断,多年征伐下,伪唐必然兵疲民弊。”
见郭荣做出若有所思的模样,李重进心下振奋,语气也轻快了不少:
“如今把浅不再,臣以为,当以一支偏师,先行攻取淮水南岸的各个渡口,待各个渡口被我军占据,粮道无忧后,再派大军渡河围困寿州。
寿州乃是伪唐在淮水南岸最要紧的城池,伪唐这几十年来,不断加筑寿州城墙,挖深城外的护城河,就是希望凭借这一坚城来抵御我军,
而寿州被围后,伪唐必会发举国之兵以救寿州,届时,我军便可以逸待劳,在寿州城左近找寻战机,与伪唐军进行决战。”
李重进的这一番说辞,彻底打动了郭荣,他双目闪过一缕精光,右手扶住御榻的扶手,身子陡然前倾:“说得再详细些。”
“是,陛下。”李重进拱了拱手:“臣的计划具体说来并不复杂,最要紧的就是一条,围城打援!
既然伪唐不愿与我军野战,那就将他们从坚城中诱出来,迫使伪唐军与我军在城外进行决战,而我军无论是从士气上,还是从装备上,都远超伪唐军,只要能在城外进行决战,我军断然没有输的道理!
原本我军渡过淮水的最大难关,就是伪唐的把浅,如今把浅已去,我军当可轻松渡过淮水,进抵寿州城下,寿州守军届时必然会向金陵求援。
若是伪唐不救援寿州,我军则可攻破寿州,使其成为我朝在淮水南岸最坚固的据点,凭借寿州,我军随时都可进攻伪唐的淮南腹地。
而若是伪唐发兵救援寿州,则来多少,我军便可消灭多少!待到伪唐青壮士兵被我军消灭殆尽,则莫说淮南,即便是金陵也可一举攻下!”
李重进这一番说辞可谓是霸气非凡,一腔豪情直冲殿顶。
魏仁浦与王朴听得是胆战心惊,生怕郭荣当即就拍板决定进攻南唐,两位枢密使可都清楚得很,国库是真拿不出几个钱来了!
郭荣想得更深一些,他已然被李重进说动了,因为李重进的计划看起来十分具有可行性。
目前郭荣的脑海里只想着一件事:怎么搞钱?
钱,我需要钱!郭荣面色虽然平静如汴河之水,内心却早已沸腾如壶口之瀑!
片刻之后,郭荣才回过神来:“李卿所言甚得朕意,先坐下吧。”
说着,郭荣又扫视了一眼两名枢密使:“你们对李卿的说法,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两名枢密使都是心头一惊:听陛下这语气,显然已经认同了李重进的观点!
“臣,并没有什么要补充的。”魏仁浦见风使舵,当即就将自己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臣以为,依李使相的计策,淮南确实可以攻取。”
王朴鄙夷地看了一眼魏仁浦,而后说道:“李使相之言,臣不敢苟同。”
郭荣闻言一惊,王朴乃是他最忠诚,最受他器重的智囊,王朴既然这么说,自然就有一定的道理。
“你且说来听听。”郭荣示意王朴道。
“臣以为,当今国库空虚,绝无可能支撑一场大战,征讨淮南之事当徐徐图之,且蜀国上月才增兵秦州,似有进攻凤翔府之意,不可不防。”王朴有一说一,绝不含糊,将伐唐的两大难题直接抛出。
郭荣一听,也稍稍冷静了下来,除开钱的问题,蜀国也确实是一大麻烦。
“那可以先行攻取山南四州,而后再挥师南下。”李重进提议道,他当然不会放弃来之不易的好机会。
王朴提高了音调:“钱呢?钱从何来?”
这就问到了李重进的难处,他就是一个领兵作战的武将,如何能变出钱来呢?
“好了好了,莫要争了,朕自有办法。”郭荣也知道,没法指望面前这三人弄到钱。
若是李谷在,他应该有法子吧...郭荣有些想念去山东修河堤的李谷了。
“今日便到此为止。”郭荣抬了抬手:“李卿与魏卿先退下,文伯(王朴的字)你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