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守珣的激烈反应,有些出乎李延庆的意料。
但旋即,李延庆就反应了过来。
自己这舅舅,恐怕是犯了古时文人的通病:瞧不起商人。
翟守珣出身官宦之家,虽然他父亲官位不高,但横竖也是个县令。
所以受过正规的儒家教育的翟守珣,瞧不起商人是相当正常的。
而自己现在却要让一名商人,在乌衣台内与翟守珣同任部长,与他平起平坐,自然就会招致他的不满。
但目前,李延庆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比孙万全更适合管理财务部的人选。
而且李延庆已经承诺出去了,现在收回来,恐怕会有损自己在乌衣台内的威望。
再者,乌衣台内部的六大部门,必须尽快组建完成。
综合考虑,李延庆是不可能将孙万全的部长之职撤销的。
“此事,确实是我有些思虑不周。”李延庆好言劝解:“但是这孙万全办事还是很得力的,他之前陪同刘从义等人下南唐时,做的账目无懈可击,是个可用之才,舅父不妨先看一看,再下定论也不急。”
“这账簿现在还在我这儿,我这就去拿来给舅父瞧瞧。”说罢,李延庆起身就要去拿账簿。
“不必了。”翟守珣鼻头一哼,当即反对:“即便这孙万全有那么点能力,但乌衣台何等重要?说是李家的命脉也不为过,如何能让一个商人在其中担任要职呢!三郎你实在是太过轻率了!”
翟守珣因为姐姐与李重进的婚事,已经与李家牢牢绑在了一起,李家的利益便是他的利益,李家若是倒台,他也难有好下场。
而翟守珣自认为,李重进派他来乌衣台任职,是让他来挑起乌衣台的大梁的。
毕竟,李延庆虽然聪慧早熟,却还未成年,见识也不够长远,需要他这个做舅父的来把把关。
高傲如翟守珣,是绝对不会容忍,一名商人在乌衣台内与自己平起平坐的。
况且,这几天与孙万全相处下来,孙万全那斤斤计较的商人习性,令翟守珣很是厌恶。
再加上对商人先入为主的偏见,翟守珣是愈发地瞧不起孙万全了。
现在,翟守珣内心甚至还有些庆幸:自己这刚回开封就来找李延庆谈工作,真是来对了!要是待到明天,等孙万全上任,再无端取消他的职位,恐怕会招致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话就听得李延庆很是不爽了,你虽然辈分比我高,是我的舅父,但在乌衣台内就是我的下属。
下属凭什么能对上司指手画脚?而且还是在最敏感的人事任免上指手画脚,你究竟意欲何为?
想要从我手里夺走乌衣台的控制权吗?没门!
乌衣台乃是李延庆一手建立的,是李延庆穿越以来心血的汇聚,同时还是他未来最重要的力量,绝对不可能让给他人。
况且孙万全在做账上的能力是明摆着的,为何放着现有的人才不用呢?
难道就因为他是一介商人,就不能执掌重要部门吗?什么臭逻辑!
“商人为何就不能担任要职呢?”李延庆账簿也不取了,腾地坐下身来,声调也提高了几分:
“现在的相州知府李彦頵(jun)不也是商贾出身吗?作为一介商贾,统管一州军政,做得还井井有条,难道这也是圣上识人不明吗?”
郭威称帝前的差使是枢密使,为了将手中的权力变现,便笼络了一批商人为他效力。
这批商人的头领,便是李彦頵。
李彦頵本是太原一行商,常年走南闯北,积攒了巨额家产,在太原一带小有名气,而后被郭威相中,被郭威招致麾下。
郭威造反成功后,李彦頵也是鸡犬得道,一跃成为了周朝的搉易使,主管周朝与高丽、东瀛等海外国家的贸易。
今年年初,郭荣即位。
靠着与郭荣当年一同经商的老交情,李彦頵更是一飞冲天,被郭荣超阶拔擢为正五品的内客省使,并外放为相州知府。
从区区一介行商,到执掌一府的封疆大吏,李彦頵只用了十年不到的时间,经历相当之传奇,惊掉了一大堆读书人的眼球。
小小一个行商,都能成为一州知府,让那帮自以为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渴望功名的读书人无地自容。
也正因为此,李彦頵在此时是不少读书人嫉妒且痛恨的对象。
而翟守珣,正是这帮读书人中的一员,李延庆正好戳到了他的痛处。
“商人,都是些重利轻义的匹夫!”翟守珣面色涨得通红:“而这个李彦頵尤其如此,圣上早晚会因为这个决定而追悔莫及!”
话聊到这里,就没法再聊下去了。
翟守珣豁然起身,拂袖而去。
李延庆看着舅父远去的背影,面色气得铁青。
“自己这舅父看起来人还挺精明的,怎么思维就拐到死胡同里了呢?对商人的成见也太深了!”
李延庆虽然知道,这时候的读书人对商人有成见,但深似翟守珣这种程度的成见,还是远超李延庆的想象。
“看样子,是不能让他进乌衣台了,毕竟乌衣卫们大多是些粗人,即便我撤销孙万全的部长之职,翟守珣进去后恐怕也会与乌衣卫们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此事必须立刻向阿爹禀报才行,没想到最可靠的亲属,会是这个样子,亏我之前还对他有所期待呢......”
估算了一下时间,李延庆起身去往李重进所住的院落。
“三郎来了啊。”李重进刚刚沐浴完,坐在椅上,着一身宽大的白色燕服,端着一碗热酒,正小口小口地品着。
“大哥还没来吗?”李延庆进了屋左右张望一番,并未发现大哥的身影。
“我已经派人去叫他了,不过也不打紧,我们先聊会。”李重进放下酒碗,并朝身后挥了挥手,示意两名侍女退去。
李延庆找了个下首的座位坐下:“阿爹,舅父恐怕不太适合在乌衣台内任职。”
“哦?”李重进挑了挑眉:“你那舅父还是可堪一用的,为何不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