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洞房的事情,方重勇一点兴趣都没有,他独自回到衙门里看信,一看就看到了深夜。
在方重勇带兵出征河北的时候,长安朝廷其实派过几波人来送信。有代表基哥来“认错”的,也有代表李来拉拢的,只是信件落款的时间不一样罢了。
现在重新拿起这些信件,早就时移世易,不再有时效性了。而信中给出的承诺,更是如刻舟求剑一般,再提起都已经是笑话,看了让人啼笑皆非。
方重勇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然后眼角余光看到大贞慧还在书架旁整理书籍与信件,并将其归类。
唐代的书都是卷轴书,不熟悉的人,若是不将其展开,很难知道具体哪一卷是什么内容,所以日常整理书籍也是一件麻烦事。
衙门里类似的事情都是有专门的书吏在做。只不过方重勇这里机密很多,不便交给他人代劳。
看着大贞慧纤弱的背影,方重勇心中没有一点欲望,反倒是感觉对方……很像是个图书管理员!
“过来休息一会吧。”
方重勇对着大贞慧招招手说道。
正在整理书籍的大贞慧停下动作,随即转身走了过来,坐到了方重勇对面。
平日里这小娘子闷葫芦一般的也不喜欢说话,只是一看到书籍文案之类的东西,明显就兴奋起来了。
“治国有德治法治一说,德治是劝人向善循规蹈矩,以求长治久安;法治则是以法令约束众人,惩治逾矩。
你若是为帝王,会选哪一种?”
方重勇一边随意的翻书,一边询问道,纯粹是想看看大贞慧要说出怎样的话来。
“显然是德治啊,法治难堪大用。”
大贞慧几乎不假思索一般的脱口而出道。
这个回答让方重勇相当意外,他饶有兴致的追问道:“何以见得?”
“就算有法,也常常缺乏执法的人啊。执法的人也可能犯法,监督他们则需要更多执法的人。
如此往复,费时费力,白白消耗钱粮。官府把赋税收上来,就这样浪费掉了很可惜,百姓生活不是因此更加困苦么?
还不如以德治为主,法治见效太慢,代价太高。”
大贞慧说话语速不快,但逻辑很清晰,并且见识超群,一下就抓住了唐代官府治理地方的本质。
很多时候,现实情况是跟直觉完全相反的。
虽然方重勇前世看过很多古代断案的电视剧,但实际那些案子,都是非常“幸运”的。换言之,那时候科技水平极为有限,又没有dna检测又没有摄像头,要破案是很难的。
一件普通的案子如果要侦破,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而这些都是来自官府的税收。
换言之,府衙县衙的官员,平日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整这些?这还只是刑法这方面的,其他需要人处理的政务还有很多多,比如说收税,比如说征发徭役。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要“依法治国”,那现有官员的数量翻十倍都不够用。
古人强调“德行”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法”的制定、颁布、实行、校核,要全部办妥,都是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只是看起来美好而已。
大贞慧能看到这一点,已经相当厉害了。
“你应该嫁到大户人家当正室夫人的,一定可以把家里管理好。跟着我做妾,实在是委屈你了。
你若是愿意,我认你为义妹也是无妨,将来为你张罗一户好人家。”
方重勇忽然生出恻隐之心,不想大贞慧这小娘子在自己身上浪费青春了。
“阿郎,你对奴好,难道别家也会对奴好么?
奴虽然年轻,却也不会犯贱呀。”
大贞慧有些幽怨的瞪了方重勇一眼,低着头轻声说道。
“哈哈哈哈,好好好。”
方重勇顿时开怀大笑,把大贞慧搂在怀里,逮着她的嘴唇拼命亲。大贞慧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事情都忘记了,身体不受控制一般迎合着对方,心脏都要跳出身体来了。
不一会,书房门被人敲响。
半身光溜溜的大贞慧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躲到了屏风后面。
“进来吧。”
方重勇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正在办好事的时候被人打断,真是一件很不爽的事情。
“节帅……”
管崇嗣大步走了进来,看到方重勇似乎面色不太好,于是刚刚想说的话又咽下去了。
“你着急什么,何老虎是看上宇文娘子了,本帅这才顺水推舟,难道你也看上这小娘子了?
老子以后给你安排个好亲事有难度吗?”
方重勇没好气的质问道。
“不是啊节帅,永王怒气冲冲的已经来到开封城外了,末将说宵禁不得入城让他们在城外等着,特来向节帅回报。”
管崇嗣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
永王这么带种的吗?
情况出乎意料,方重勇顿时来了兴趣。
既然有人送脸过来打,那就只好勉为其难的教训他一下了。
按方重勇原本的设想,这次抢亲,不过是敲打一下李,让他认清自己傀儡的身份,老老实实的当个吉祥物就好了。
其实没有打算将抢亲的事情大肆宣扬的计划。
没想到李居然还要来争一争。
呵呵,越是要争,就越是会被打脸,就越是有更多的人看到,李这个马上要登基的“准帝王”,居然连自家的儿媳都护不住!
这样的人,谁还愿意去真心追随他呢?
人心,就是这样一点点的散去的。
“如今河北贼军对我们虎视眈眈,谁知道城外的是真永王,还是假冒永王的匪类呢?
让他们在城外候着吧,一切等天亮再说。”
方重勇满不在乎的说道。
“得令!末将这便去巡视城楼。”
管崇嗣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方重勇会把李放进城呢,没想到自家节帅居然如此豪横。
不过话说回来,真要不豪横,那也就不是方重勇了。
所谓强军,就是带着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所以面对强敌,也绝对敢亮剑。
什么狗屁傀儡皇帝,还真把自己当一号人物呢!
想到这里,管崇嗣终于不再担忧被人秋后算账了,转身离去顺便带上了房门。
等他走后,方重勇忍不住叹了口气。
本来之前气氛很好,可以顺水推舟就把大贞慧收入房中的。现在气氛没了,接着办事也没意思,只好等以后再说了。
大贞慧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低着头不敢看方重勇,脸上带着红晕。
“你说,我给何老虎抢亲,这件事是办错了吗?”
方重勇让大贞慧坐到自己对面,小声询问道。
“节帅,管将军去抢人的时候,那位宇文娘子为什么不自尽?她丈夫为什么不拔刀?”
大贞慧没有回答方重勇的问题,反倒是提出了两个很尖锐的问题。
守护爱情,守护尊严,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方重勇顿时了然,明白自己刚才是在多此一问。
世间本就是强权横行,不讲道理。弱者身不由己,任人宰割。
但你既然弱,为什么连玉石俱焚之心都没有呢?
倘若管崇嗣抢亲的时候,宇文氏宁死不从,李的次子李拼死反抗……会到现在这一步么?
大概率是不会的。
方重勇敢于对李那个没有子嗣的儿媳下手,但一定不会把他的次子怎么样。
否则,奉天子以令诸侯的戏码就玩不下去了。
方节帅毕竟不是董卓啊!
大贞慧的容貌虽然不及阿娜耶诸女,但秀外慧中,脑子非常清醒。
弱者若是不会抗争,那么就只能被强者摆布。世间的道理,都是握在强者手里的。
因为那些喜欢和他们犟嘴的,多半都被砍死了!
换言之,李若是真强大,不但方重勇不能把他怎么样,反倒还得防着自家妻妾被李染指!
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
谁强谁有理,谁弱谁该死!
强权之下,一切只看谁手中的刀更锋利,哪里有什么是非对错。方重勇护犊子,为自己手下谋福利,他错了吗?
他没错的。
因为人人都看到他这个节帅够仗义,以后会有更多人投靠,更多人为他歌功颂德。
这就是强者的逻辑。
“你父亲真傻,这么好的小娘子就白送我,让我捡了大便宜。”
方重勇感慨说道。
“阿郎别嫌弃奴就好了。”大贞慧小声嘀咕道,心中有些忐忑。
渤海国那边也是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也就是说,女人哪怕有才,也不应该随意展现出来,应该更加含蓄才对。
若不是方重勇问起,大贞慧也不会说这么多。这件事看起来不起眼,实则两人之间已经建立了互信,不再将对方作为“外人”看待了。
“早点睡吧,明天有一场好戏,你可以躲屏风后面观看。”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说道。
……
喔喔喔!
雄鸡一叫天下白!
天刚蒙蒙亮,开封城四面城门大开,比长安开城门的时间足足早了一个时辰。
挑着扁担的脚夫,腆着肚子的富商,穿着公服的皂吏,来往与城门之间。运河渡口瞬间就恢复了热闹的气息,叫嚷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该说不说,开封县有运河之利,当真是个做买卖的好地方,十分兴旺发达。
这个小县城,已经完全不能适应日益庞大的商业需求,改建扩建是势在必行。
然而这些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景象,在永王李眼中,是那样的令人厌恶!
他更喜欢长安城那种高大与威严,皇族上街坐上肩舆,府里的属官与家丁举着牌子在四面护卫着,众多行人避让不敢直视。
那样才是他该有的排场啊!
“终于可以进城了么?”
顶着黑眼圈的永王李,盯着城门的方向,询问身边的高尚道。
“殿下,奴还是建议您,别进城。”
高尚对着李躬身行了一礼。
“孤就不信,那方清敢把孤怎么样!走!”
李一甩衣袖,冷哼一声便朝着开封城门而去。高尚在他身后无奈叹了口气,又看了看面色惨白的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李就不说了,李也是个废物啊,该出头的时候不出头,现在该收手的时候又不愿意收手。
“岂不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祸事不远矣!”
高尚摇头叹息低语了一句,李父子的愚蠢,当真是超过了他的预料。
一行人气势汹汹来到汴州府衙大堂,就看到方重勇一边打哈欠一边在看账册。
刚刚见面,李就阴阳怪气的嘲讽道:“方节帅好大的架子,昨夜孤到了开封城外,守城的士卒居然不让孤进城,这是什么道理?”
“殿下不是在陈留么?怎么会来开封了?”
方重勇故意装傻充愣,一副毫不知情的表情。若不是李深知这厮狡诈,只怕还真被他蒙混过关了。
“好,先不说这个。”
李深吸一口气,看着方重勇说道:“你部下管崇嗣,带走了孤的儿媳宇文氏,请将人交还给孤吧。”
“殿下,宇文氏长期遭受虐待,是她请求离开,管将军才带她离开的。
况且,管将军虽在军中,却是翩翩君子,没有对宇文氏做任何事情。
正好,宇文氏写了一封和离书,李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的话签下名字,这件事就了结了吧。”
方重勇拿起手中的休书,在李面前扬了扬。
玛德!果然跟高尚预料的一模一样!李怒不可遏就要开口。
然而高尚却抢在李开口之前,对方重勇说道:
“方节帅,口说无凭,您让管将军和宇文氏来此对质就行了。”
他双目与方重勇对视,丝毫不露怯弱。
“也行啊,那对质就对质吧。”
方重勇对身边伺候严庄小声说道:“去把何老虎跟宇文氏叫来,把管崇嗣也叫来,就在这府衙大堂里解决。”
“殿下,这样满意了吧?”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询问道。
“哼,如此甚好。”
李没有看到高尚那忧心忡忡的眼神,似乎还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一样。
不一会,何昌期,他的新婚夫人宇文洁,还有正在巡街之中的管崇嗣,都被严庄叫来了。
三人的表情各不相同。
何昌期得意洋洋,有恃无恐。
宇文洁满脸羞愧低着头,抱着何昌期的胳膊不肯撒手。
管崇嗣则是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打算看场好戏。
“宇文氏,本帅问你,李是不是长期虐待你,让你过不下去日子了?
本帅只问你一次,想明白了再说。
你只需要说是还是不是,本帅对你的家事不感兴趣!”
方重勇眼睛盯着宇文氏询问道。
“是的!”
宇文洁大喊了一声,随后躲到何昌期身后,生怕李父子扑过来砍死她。
“殿下,您刚刚也听到了吧。现在这情况,您也看到了吧?
宇文氏的新丈夫并不是管将军,也不是方某,而是这位何将军。
她不想与李在一起生活也是真的,对吧?”
方重勇装出一副无奈的笑容询问道。
“贱妇!我杀了你!”
李气得拔刀朝宇文洁扑了过去,电光火石之间,何昌期随手将李的胳膊拽住,借力打力般的猛然一甩!
这是战场上搏杀时常用的小伎俩。
没想到李身体不受控制般的朝着后面飞去,直接撞在大堂的柱子上,后脑先碰的柱子,随即倒地不省人事。
高尚面色大变,连忙上前将手指放在李的鼻息处,只感觉对方气若游丝,似乎快要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