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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并不知道的是,

彼时,在百里之外的云州城,

却有那么一人,

雪衣墨发,清逸皎皎,

轻倚靠坐在窗台前,

凝眸望着院中,那一个由小姑娘亲手所堆的,而今,却已渐渐开始融化,连模样轮廓、都隐隐开始有些变化的雪人,

于一言不发地,静坐凝望了良久之后,

终是忍不住眼睫微颤,轻动了动莹白修长的指尖……

晨光微染的日色之下,

他似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一般,

于掌心几番攥紧,犹疑踌躇了许久之后,

方才终是从储物戒指中一个极为精致的小锦盒里,

取出了那一个被小心翼翼保管着的小小青铜铃铛来……

……

然而,许是因太过紧张,

此时此刻,

他连攥着青铜铃铛的手指,都隐隐有些发白,

淡色的唇微抿,悄然晕出几分绯红艳色,

而那一双恍若墨玉、潋滟清晖的眸子里,

此刻,望着眼前小小的青铜铃铛,更是忍不住透出几分紧张期盼之意来……

而在下意识地,往那方渐渐开始融化的雪人处,再次望了一眼之后,

他便只用力一抿唇,

仿佛下定了决心般,就此,抬手轻轻晃了晃那一精致小巧的青铜铃铛,

听着它发出清脆的“叮铃叮铃”声响,

然后,便只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觉喉间发紧,心跳加快,

铃声响起,

明明只是极短的几瞬工夫而已,

他却觉得漫长无比,十分煎熬……

……

现如今,

她,她在做什么?在看什么风景?

听到他以传音铃唤她,她会不会觉得惊讶?

会不会觉得他太过打扰?会不会心生不喜?

而若是待会儿她的声音传来,他的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是问她可找到了她想寻的东西?还是问她一切可好?

是该问那方天气如何?

还是问她,何时,能归?

他在心里想了许多……

模拟了上百遍开口的语气,想了无数个想要问的问题,

将一个个答案,来来回回地斟酌思考,又一遍遍地否认掉……

他想着,

待会儿她若是接起传音铃,

他定要好生表现,定不要说话太过无趣,定不要叫她觉着厌烦才是。

然而,

他就这样,暗含期盼地,守着这一小小的青铜铃铛许久,

眼看着它铃声渐止;

眼看着它光芒渐暗;

眼看着它重新归于一片寂静,

那头,却始终未能传来少女熟悉的声音……

……

光芒褪去,

他眼中的光芒,也似乎随之黯了黯……

长睫微颤,悄然掩去眸中的几分落寞失望神色,

却仍在心里自行解释道——

没关系,

这传音铃响起的声音并不大,

想来,许是小姑娘方才没听见,或是有事在忙,

他再试一遍便是……

于是乎,这般自我安慰着,

他只强行按下心头纷繁思绪,只再一次凝起期盼,拿起青铜铃铛轻晃了晃……

但,

眼看着他眼里的光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最终,却仍旧还是满室寂静,光芒渐黯,

依然得到了同上一次一样的结果。

原来,

还是,无人回应啊……

……

他顿了顿,

心里恍若被藤蔓缠绕勒紧,闷闷生疼……

他回想起,

当时小姑娘眉眼弯弯,杏眸璀璨地将这一个青铜铃铛放到他手上,

而后,笑靥如花地同他道“这一对青铜铃铛可相互千里传音,这样,你一个,我一个,我若是什么时候想陌瑾你了,就可以拿这一传音铃联系了!”的模样,

一时间,

不由心脏猛地抽紧,呼吸也忍不住有几分颤乱起来……

所以,

她当时那般说,

应该,还是愿意同他说话的吧?

应该,还是愿意理会他的吧?

既是如此,

他便再试一次,就,最后一次……

若,还是无人回应的话,

他便不再去打搅她……

想来,她此番出门在外,乃是有正事要忙,

因此,没能及时听到传音铃的声音,也是可以理解的。

故而,

他便再试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

若她还是未能回应,

他便知情识趣一些,莫再轻易去打扰她,以免耽搁她正事。

……

然而,

带着这样的想法;

带着恍若转瞬烟火一般,最后一丝隐隐的希望与期盼,

陌瑾只再一次摇响那一青铜铃铛,

指尖攥紧,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认真等着眼前小小青铜铃铛里传来的动静……

然则,就这般,

等了许久许久……

等到乳白色的光晕消逝;

等到清脆的铃铛声完全停止;

等到眼前的青铜铃铛,重归一片平静,

却依旧,

还是没能等到任何回应……

寂静无声的房间里,

陌瑾眸里的光彩,终是如同寸寸熄灭的烛火一般,完全地黯了下去……

于垂眸静坐良久之后,

他终是淡淡苦笑一声,唇角略有几分苦涩,藏在光影昏暗的房间里,终是无人察觉——

罢了,

想来她此时应当正忙,他还是莫要多做打搅了。

……

他这般想着,

眸底却如寸寸枯萎死寂的荒野般,一片黯然——

其实,

说到底,这也许就是命中注定吧,

注定错过,注定无法交集,

注定,没有可能……

正所谓命中无时莫强求,

也是,他这样的人,其实本就不该有所奢求的。

他原以为,

靠着这一小小的青铜铃铛维系,他便能稍微握住些什么。

就算是只言片语也好,多年后不经意间的提起也好,只那么一点点的模糊印象也好;

就算是时间渐渐远去,他与她距离越来越远,

可只要她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叫陌瑾的人,在她生命里偶然出现过,能够让她留下几分印象,

便已很好了,他便很是满足了……

可他却忘了,

说到底,他不过只是她漫长人生之中,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而已。

萍水相逢,擦肩而过,

不过是极短暂的一次交汇而已,也许连半点痕迹都没能留下,

他却不知天高地厚地,试图奢求过多……

……

他该清楚,

她有她自己重要的事情要做,有她自己的漫漫人生要走。

她一路前行,她渐渐远去,

她不会为了无关紧要之人而停留、而回首,

而他,却是空守在渐渐斑驳泛黄而去的曾经,

不愿放手,也不愿离去……

时间终将会渐渐淡去一切,

岁月也终会渐渐泯灭过往,

而像他这样无关紧要、萍水相逢之人,

自然,也绝不会有所例外……

他早该有自知之明,

像他这样苦苦挣扎于泥泞之中、连自身都难保的人,又如何配站在她身边?又如何能奢想与她并肩前行?

说到底,

他与她,就如同两条短暂相逢过的交叉线,

刹那交汇过后,

便会越行越远,越行越远……

无论他再怎么努力追赶,

却也依旧跟不上她的脚步。

……

时光渐渐前行,

如同车辙一般永不停歇……

在姜瑟待在岩浆山洞中,潜心闭关修炼的这段时日里,

她不知道,

远在百里之外的陌瑾,每一日,会拿出那一小小青铜铃铛,抿唇望上多少次。

神情中似有期待,似有忐忑,

仿佛,是在等待着有一日,它会突然“叮铃叮铃”震响,从中传出少女如银铃清泉般的熟悉声音一般,

然而,最终,

那一青铜铃铛却始终静静悄悄,一次都未曾响起过……

她也不知道,

曾经,她短暂住过的疏影轩里,每一日,都会有那么一人,风雨无阻地踏入其中,

在小心绕过房间里的各种东西摆设后,

他便会静静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认真望着少女曾经经常倚坐过的窗边矮榻,一望就是小半个时辰……

却从始至终,

都小心翼翼地,不曾挪动过其中之物一分一毫,

一切,都还保持在她临走前的模样,

仿佛,她离开不过是半刻之前……

……

而她也不知道,

她临走之前,不过是一时兴起,便与陌瑾一起在院中堆了一个雪人罢了。

然则,陌瑾在她离开之后,

却几乎是想尽了一切办法,甚至于用上了玄力,寻起了法宝,

试图让这一憨态可掬、圆圆滚滚的雪人能保持的久些,再久些,

能稍微融化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可最终,

随着气温的慢慢回暖,

那一个由小姑娘亲手堆的雪人,还是渐渐融化了去,

化作一摊雪水,再看不出当时的模样……

而他,则立在院中,

沉默地望了那一滩渐渐融化消失的雪水,许久许久……

久到日色西沉;

久到月色高挂枝梢;

久到从白天到了黑夜……

他终是微微侧首,

眸底是化不开的寂寂寒雪、无边荒原,

良久,同已在旁边站了半刻钟工夫,却依旧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出口安慰的秦叔,

眸色浅淡,轻声道——

“秦叔,她走了,”

“雪,也化了呢……”

……

他的声音明明一贯清润如风,如冷玉溪泉,

然而,此刻,却分明带着微微的哑意,

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雪人无法阻止的融化,而是更多的、无法道出的什么……

风一吹,

便如同薄雾一般,就此散了开去……

此时此刻,

秦叔看着积雪凝玉、如水墨山色一般清俊隽永的自家公子,望着他仿佛沉浸在暗色之中、隐隐有些沉寂落寞的侧脸,

嗓子眼就仿佛堵了什么一般,

良久说不出话来……

他想出言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想说——

“不过是雪人融化而已,不必将此事太过放在心上”,

可他却清楚,

公子所在意的,不是眼前这一个雪人,而是堆起这个雪人的人;

他想说——

“姜姑娘会回来的”,

可他又不敢轻易说出口,平白给予公子虚妄的期望。

毕竟,他也不知道,

那个少女还会不会回来?

……

他清楚,公子也清楚,

那一看似柔柔弱弱、纤细如风的少女,虽然身无玄力,可实则,却并不简单。

毕竟,

能够在这般年纪,炼出地级药剂之人;

能够面不改色地、谈论生死之人,能够凝化出那般非凡火焰之人;

便绝非什么池中之物,也绝非困在笼中的貌美丝雀……

那样的人,注定不会龟缩偏安一隅,

天地辽阔,浩瀚疏远,

那少女眼中,

有万里河山,有天高地远,有浩荡青云,

这样的人,很难笃定她是否会重新回到云州,

很难确定他们是否还能再次相逢……

毕竟,这世间太大,

即便她答应替公子炼制丹药,看上去,同他们尚且保留着那么一丝联系,

可毕竟,像炼制丹药这样的事情,只需定期将丹药送到即可,

而无需特意出现相见。

更何况,

这三个月以来,那少女从未传回过只言片语,

仿佛,从她离开云州的那日,就已注定渐行渐远,

与他们再无过多干系……

……

故而,他张了张嘴,

望着自家公子,犹豫踌躇了许久,

最终,还是无法将那一句“姜姑娘说不定过不久就回来了”的安慰之言说出口……

事实上,

他看着自家公子这些时日以来,每日如同魔怔一般,时常盯着那一青铜铃铛发怔,

时常会去炼药房门口,静静站上许久,

也时常会去姜姑娘曾经住过的院落,一言不发,一坐就是许久,

公子嘴上虽是不说,

可他却是清楚,那一少女,早已在公子心中占据了无法忽视的位置……

也许,

从凌城客栈失火,

少女从一片火海烈焰之中,伸手将公子带出的那一刻起,

向来如清风明月、冷心冷清的自家公子,

便已然落入了无法逃离的劫数之中……

这是命数,

也是劫数,

逃不掉,也躲不开……

……

不过,

对于这些,姜瑟可谓全然不知,

事实上,她真的不是故意不接陌瑾的传音铃,

也不是故意要好几个月不同陌瑾联系的。

一开始,陌瑾以传音铃联系她的那次,

她确实是因沉迷修炼,而没能注意到储物手镯里的动静。

可到了后来,

眼看着短短二十几日的工夫,

自己便从炼气期八层,一下子蹿到了炼气期十层,且这修为还在不断地往上涨,

姜瑟于默默估摸了一下自己这身体的最大承受限度,

又望了望眼前还剩一大半的灵焰焰心之后,

便狠了狠心,

一咬牙,直接将那剩下的一大半灵焰焰心,都给吸纳进了丹田之中!

然后,

嗯,事态就一发不可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