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沉默了许久,
又似是不过一瞬,
良久之后,陌瑾终是垂下眉眼,掩下一切深藏着的翻涌心绪,
就此,装作无意地,轻声开口道:
“姜姑娘可是要去那少年所说的山上查看?”
“是啊!”
姜瑟点点头,
倒是未曾发觉,陌瑾眸中那蓦然微黯的神色,
如同夜里明灭的灯火,
一瞬间,倏而被风吹落,归于一片寂寂尘埃……
此时此刻,她只弯了一双清澈杏眼,
想到即将到手的灵焰焰心,倒是极为开心道:
“有一个想找的东西在那儿,便自是要去的!”
“说来,还亏得这一少年说的挺详细,倒是方便我届时前去探查……”
此时此刻,
望着小姑娘毫不掩饰喜悦、晶晶发亮的剔透眸子,
陌瑾觉着,自己竟好似被这样的璨然眼神给烫伤了般,
一时间,
睫羽轻颤,竟倏而没了勇气抬眼再看,
掩在袖中的指尖微微轻颤,唇色也愈发的淡薄苍白……
心上似是隐隐坍塌碎裂了一角,然而,面上却不露一丝痕迹,
甚至于,
还能扬起一抹温润清淡的笑意来,
就此,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问道:
“那,姜姑娘,准备何时启程?”
……
“嗯……大概,需得过些时日吧。”
“不管怎样,我得需先将抑制你体内千绝咒的丹药都炼制好了,方才能放心出去。”
没错,
虽然她是急着出去寻找灵焰焰心,
但这不是,陌瑾体内千绝咒的问题还没解决么?
不管怎么样,
她也得先把陌瑾这一段时间所需服用的丹药给炼制出来,方才能放心出去……
不过,说起来,
她也不知自己这一去究竟要多久,
为了稳妥起见,她还是先炼制一年份量的丹药准备着,
以免到时候她不能及时赶回来,陌瑾这边无丹药可服用。
而此番,姜瑟凝神正想着,
却未曾想到,待到不经意地一抬眼,竟望见陌瑾的脸色,此刻,似是有些苍白的过分了……
要知道,
因为千绝咒的影响,
陌瑾的脸色,本就隐隐有些淡薄的虚幻脆弱感。
然则,现如今,其脸色却更是愈发苍白了几分,
这般望去,竟都隐隐有几分透明之感……
……
这是怎么了?
一瞬间,姜瑟不由顿时蹙了眉心,
急急上前一步,开口问道:
“陌瑾,你怎么了?”
“怎么忽然脸色这般苍白?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而闻得此问,
一向不习惯示弱的陌瑾,本是下意识地想开口回答道“无事”,
然而,话到了嘴边,
待到对上小姑娘倏而放大在眼前的,那一汪清澈明亮、如蕴星辰的杏眼之时,
原本已然强行抑制下去的心脏,却忽然开始细细密密地痛了起来,
一时间,连带着呼吸,都隐隐牵着生疼……
是疼啊,
太疼了……
而今她离他越近,光芒越是耀眼,
他便愈发觉着疼痛……
此时此刻,
他说不出口,却又控制不住,
只要想到她马上就要离开,
想到他无论多么努力地伸出手,都无法抓住她半分衣角,留住她半分气息,
他便觉着煎熬难忍,连呼吸都泛着生疼……
于是乎,突然之间,
他便蓦然不想再去挣扎了,
不想再去装模作样,不想再去粉饰太平……
一瞬间,
他仿佛忽然失去了伪装得体的气力,
望着眼前近在咫尺、却触碰不到的,他心尖尖上的那个人,
只淡淡轻笑一声,笑意却淡薄易碎,如同凛冬枝头即将凋零坠落的花,
他道:
“是啊,忽然觉得有些难受……”
……
闻此,姜瑟不由顿时急了,
只忍不住伸手握住他手腕,下意识地以灵力去探,急急问道:
“哪里难受?可是千绝咒的缘故?”
但,许是因为她的眼神,太过担忧急切,紧张焦急都蕴在眼里,没有一丝掩饰,
一时间,
陌瑾便忽然觉着自己有几分卑鄙,
竟妄图通过这样的手段,来获取几分贪念的温暖……
故而,
恍惚不过一瞬;
放纵不过一瞬;
卑鄙不过一瞬,
待到再抬眼,
他已重新是那个积雪凝玉、霁月清风的自己,
以及,已然是那个可以装作得体模样、悄然掩饰一切不应有心绪的陌瑾,
就此,收敛了一切不应有的神色,
只抬眼朝着姜瑟安慰性地笑了笑,眉眼温润,轻声道:
“无事,不过是觉着这雅间里有些闷而已……”
……
闻得于此,
姜瑟不由顿时站起身来,匆匆在将一旁的赤焱晶囫囵薅起来,揣进储物手镯里,
便也没了心思,再继续看什么拍卖会,
只一面拉着陌瑾的衣袖快步往外走,一面扭过头来,急匆匆地开口道:
“啊,既然如此,那我们不看了,还是赶紧回去吧……”
“反正这拍卖会,也没什么好看的。”
此时此刻,
姜瑟只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往高台之上略略扫了一眼,
然而,却未曾想到,
就在扫过展台之上的东西时,
她却忍不住视线骤然一顿……
嘶~
等等……
一时间,
姜瑟顿了顿,忍不住暗自皱起了眉……
奇怪?
这东西,怎么看上去,竟有些怪怪的?
……
而此时此刻,
高台之上正在拍卖的,
则乃是一块质地润泽、莹润生辉的昆仑玉。
要说这昆仑玉乃是极阳之物,具有镇养神魂、宁心固境的功效,
在他们修仙界,若有境界不稳、困于心魔的情况,则取一块昆仑玉置于洞府之内,
久而久之,便可以有助于渐渐消除此症……
而除此之外,
这昆仑玉还有着可以略微提升进阶成功率的作用,
故而,算得上是颇为珍稀难得。
而想当年,
他们丹阳宗的闭关室里,便镶嵌着不少这玩意儿,
故而,不过随便一瞥,
她便顿时一眼认了出来。
但此番,真正吸引她注意力的,
却不是这一块成色甚佳、珍稀难得的昆仑玉,而是——
这一块昆仑玉之下的——
那个底座……
……
是的!没错!
就是那个底座!
就是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底座!
事实上,
此番,姜瑟自己也不知道,这一个底座究竟有什么好奇怪的。
然而,当她的视线瞥过去之时,
她却下意识地,被那个看上去不甚起眼的底座,给一眼吸引了视线,
下意识地觉着——
那个看上去普普通通、十分寻常的底座,
似乎,总感觉,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不对劲……
而诚然,
这个底座除了模样稍微大了一点之外,
不管是上看下看,还是左看右看,都没有一丝半点的不同寻常的地方,
实在是让人觉着,
她的这般想法,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而事实上,除了她之外,
其他人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只依旧还在热火朝天的拍卖竞价,全然未被那个底座吸引过去半分视线。
好吧,
估计是她搞错了吧……
姜瑟晃了晃脑袋,
打消心里突然冒出来的奇怪念头,未再多作探究。
……
说起来,要是平常,
她出于对自己直觉的信任,
定是要将这一块昆仑玉给拍下来,
再仔仔细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好好探查一番,以解她心中疑惑,方才肯罢休的……
但此番,
因为听到陌瑾说他身体有些不适,
故而,此时此刻,
姜瑟便也没有那么多心思,再去细究其他,
只眉心微蹙、尚带几分狐疑地,朝着那一看似普通的底座,多望了两眼后,
便匆匆收回视线来,拽着陌瑾的衣袖,
就此,一脸焦急、脚步匆匆地走出了雅间……
而事实上,
姜瑟并不知晓的是,
此番,正是因为她心系于陌瑾的身体状况,而急着离开雅间,未曾将其买下多作探究的缘故,
倒竟是阴差阳错地,免除了一场灭顶之灾……
因为——
就在拍卖会结束七日之后,
拍得此块昆仑玉的石家,竟是满门被灭!
且死相极为凄惨可怖!
全府上下鸡犬不留、血流成河,遍地都是残肢断臂、破碎不堪的尸首肉块!
放眼望去,甚是让人不寒而栗……
……
要说起来,
这石家在云州,虽算不上是顶尖的世家大族,
可好歹,也算是一个底蕴较丰的小世家了,自身的势力也并不算弱。
然则,到头来,
竟是忽遭此横祸,
满门上下,竟无一人存活!
甚至于,就连稍微挣扎一番的痕迹都不曾有……
偌大个石家,
仿佛,就犹如蚍蜉撼树一般,在对方面前根本不堪一击、毫无反击之力。
而对于此,
众人本以为如此惨相乃是寻仇所致,方才下手如此之狠辣。
然则,却鲜少有人注意到,
摆在家主正房之内的那一块昆仑玉,在如此惨事之下,尚且完好无缺、原封未动,
然则,昆仑玉之下,
那一个看起来不甚起眼、十分普通的底座,却是在此灭门之后,悄然不翼而飞……
细微的端倪线索,
就如同石家的灭门惨案一般,
掩在层叠迷雾之后,显得那般扑朔迷离……
自此,
在众人尚未曾发觉的暗潮汹涌之下,
一场阴诡之局,
终是就此,悄然显露一隅……
而此时此刻,
众人尚且被层叠迷雾所蔽,而无从发觉……
……
说来,与来时有些不同,
待到回府之时,他们则是坐的马车。
但,相比于来时,行走于外间人流熙攘的街道之上来说,
而今,于回府的路上,
二人共处这一个相对狭小封闭的马车空间之内,则莫名其妙地,竟使得氛围倏而有几分紧张凝滞起来……
此时此刻,
马车之内,二人并排而坐,
静谧的呼吸声中,
似乎,就连温度都隐隐升高了几分,
甚至于,都仿佛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对方胸腔里的心跳声……
而此时此刻,
端坐在马车之内,在外间熙攘而过的人声之中,
姜瑟可谓是忍不住托腮望一眼陌瑾,
随即,过一会儿,又忍不住悄咪咪地望一眼陌瑾……
动作自以为隐蔽,
然而,对于全部心思与注意力皆放在她身上的陌瑾而言,
事实上,早在姜瑟望过来的第一眼时,他便已经发觉了……
……
一开始,
陌瑾还只是眸光微动,耳根微红,
因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装作未曾察觉的模样。
然而,却未成想,
这小姑娘到了后面,
动作竟是愈发的变本加厉、肆无忌惮起来……
原本还只是偷偷摸摸地看而已,
结果到了后面,她完全就是无比猖狂、大摇大摆的看;
而一开始,
她还只是隔一会儿,就悄咪咪瞅一眼,再隔一会儿,再瞅一眼,
结果到了后来,
完全就是直接扭过头来,睁着一双水汪汪、湿漉漉的清澈杏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盯得陌瑾白皙如玉的耳根,愈发红得厉害,
连带着一张貌若谪仙、积雪凝玉的脸,也忍不住染上几分绯红艳色来……
良久,
陌瑾终是在这样毫不掩饰、过于直白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就此,长睫微颤,转眸望向姜瑟,
可谓颇有几分无奈妥协地开口道:
“为何这般看着我?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
“没有……”
姜瑟眨了眨眼,
表情可谓是十分的乖巧无辜,
好像完全没觉得,自己这般盯着陌瑾看的行径有什么不妥一般,
一双恍若琉璃般的大大杏眸里,此刻,是一眼就能够望得到底的干净澄澈。
相对于陌瑾的羞赧紧张,
而今,姜瑟的神情却是十分的淡然坦荡,
她只是一脸无辜认真地望着他,就此,甚是直白地老实道:
“没有,我只是在观察……”
“观察?观察什么?”
陌瑾动了动指尖,倒是未曾想到小姑娘竟会如此回答。
然而,话音刚落,
却见眼前的小姑娘竟是忽然凑近了许多,
一时间,二人的距离拉的极近……
而她则大睁着一双清澈杏眼,借着窗外明灭变幻的灯火月色,似是想要仔细分辨他面上的表情,
就此,眉心微蹙,
似是噙着几分不解,低声喃喃道:
“不知为何,虽然陌瑾你脸上看不出来什么,但是我总觉得,你好像有点不开心……”
说着,她眨了眨眼,
杏眸在光线昏暗的马车里,却是显得愈发的璨然生辉,恍若蕴着满天繁星,亮得惊人,
此时此刻,她只愈发凑近了些许,
声音虽轻,却是无比认真地开口问道:
“所以,陌瑾,你为什么不开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