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得此言,
按照沈奚白一贯的脾气,
此刻,
定要用着睥睨的眼神,
冲着那臭脾气的丫头,回一句“看到没,一开始便让你带着这病秧子陌瑾,同我一道去最近的固安城了吧?”,
而后,待到见着其脸上神色变幻,方才肯罢休的。
然则,此番,
待到闻得这一贯心黑惹人嫌的陌瑾,竟是因一剑斩杀了一自爆中的武士后阶修士,方才导致反噬晕厥的,
沈奚白原本不以为意、恼怒憋闷的脸上,
此刻,也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再没了心思,同这小姑娘争这一时之快,
只沉默着弯腰上前,小心扶起那面无血色、静然阖目的陌瑾,
就此,闷声开口道:
“我这飞舟的速度快!赶紧的,都上来!”
“先往最近的固安城驻点去!”
而此番,
面对这轮廓凌厉、剑眉星目的一袭玄衣之人,骤然伸手从她怀中扶过陌瑾的动作,姜瑟倒是并未阻拦。
毕竟,
虽然她嘴上不饶人,可心里却清楚——
一般而言,能随着她传讯符而来之人,定是与陌瑾相熟亲近之人,
故而,也就自然,不会对他有何恶意。
只是而今陌瑾的这般模样,她一分一毫的险都不敢冒,
虽然心知是如此,也知道其应该不会伤害陌瑾,
但在秦叔他们出现,并表明对此人的态度之前,
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不敢轻易卸下警惕。
而现如今,
待到望见秦叔与此人甚是熟稔信任的模样,她自然也就不会再加以阻拦,
况且,她而今气力皆已耗尽,内里伤势严重,就连站都有些站不起来,
也就不会非要逞强,去扶陌瑾上飞舟了……
……
“秦叔,你们是怎么寻到我们的?”
此番,姜瑟一面强行支撑着身子,几乎看不出踉跄之意地往飞舟上走去,一面开口朝着秦叔问道。
“我们是循着公子今早开启的法宝信号一路找过来的。”
“只是不知为何,信号所指之地竟乃是一隐蔽山洞,且不仅如此,小半个时辰前,信号突然断了,”
“我们还是四处寻了一阵,方才寻到此处的……”
闻得秦叔所言,
姜瑟不由转眸望了眼,而今正面色苍白、双目静阖的陌瑾,心中忍不住暗叹一口气——
看来,一开始在山洞之际,
陌瑾便已在晨间开启法宝,指引秦叔他们寻来,
只是,后来信号骤断,
想必,是因为陌瑾出来寻她,导致反噬重伤,无法维持法宝之故。
……
距离此处最近的城池,名曰“固安”,
距离此处林间约有二十里地,然则,坐在飞舟之上,不过半刻钟便已到达。
而待到进入固安城之后,
便不得不感慨一句,墨阁当真是家大业大、实力雄厚,
即便是在这偶然进入的固安城里,也依旧有着一占地颇大、处处透着精巧清贵的宅子。
但,此番,
一路行色匆匆的一群人,却是没有多余心思关注于此……
在将陌瑾小心放至卧榻之上躺好后,
秦叔便不由面色凝重、神色肃然地转过身来,朝着身侧同样是一脸担忧的秦云晏等人,沉声开口道:
“云晏,事不宜迟!”
“你带上洛二他们尽快前往西溟,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将那苍术药师给带回来!”
闻此,于依言应声之后,
秦云晏不由犹豫了稍倾,随即,便还是眉心紧蹙,满脸凝重之色地开口道:
“可是,爹,那苍术脾气古怪,从不肯轻易出手,”
“平日里寻他炼药,都是推三阻四、漫天要价,且更是一地级中品药师,架子端的高得很。”
“此番,将他带来倒是不难,”
“我们一行人拼上全力,也还是能做到。”
“只是我担心,即便到时候我们强行将他带来,以他的秉性,只怕,也不会愿意出手炼药……”
“可并无他法了!”
闻此,秦叔不由蹙着眉头,开口打断他的话,
“我又何尝不知,那苍术脾气古怪,只怕不愿配合,”
“更不用说,还万里迢迢、从西溟前来大夏,救咱家公子了!”
“但,现如今,就连那唯一一瓶保命用的、红玉瓶里的地级中品药剂,都对自家公子无效了!”
“除此之外,又还能有什么办法!”
“不管怎么样,这药剂他既然能偶然炼出一次,便定然有可能再炼出第二次!”
“就算他乃是地级中品药师,就算他届时不肯前来,不愿相救!”
“可我墨阁也不是好惹的,这般境况之下,即便再不能以势压人,也只能以势压人了!”
……
闻得如此之言,
秦云晏于微沉默一瞬之后,便顿时肃了眉眼,
随即,只行礼道一声“是!我们定会将其带来!”之后,便要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然则,一直在旁侧默不作声、面色苍白透明,仿佛隐形人一般的姜瑟,
此刻,却是忽然出言唤道:
“等一下……”
说罢,也不待其余之人有何回应,
她便已是毫不停歇地转向秦叔,开口问道,
“秦叔,你说的那一红玉瓶里的药,能否给我看一下?”
虽然不知这姜姑娘是何意,
然则,面对其眉心微蹙、冷肃凛然的模样,
秦叔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模样精巧、色泽鲜妍欲滴的红玉小瓶来,交至少女白皙纤弱的手上,
接着,想了想后,
还是补充开口道:
“这红玉瓶里的药剂方才已经给公子用了,现如今,里面当是只剩下一些残余了。”
“无事,已足够。”
眼前的少女点了点头,倒是未有什么情绪波动,
甚至于,此番,就连眼睫都未曾多抬上那么一抬,便已是认真垂了眼,往手中精巧鲜妍的红玉小瓶望去……
然则,望见这般模样,
一侧的沈奚白,却是有些忍不住了,
一时间,
锋锐入鬓的眉宇,皱得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而待到余光瞥见那一向黑心惹人嫌的陌瑾,而今,正静静躺在床榻上,一副面色苍白、出气多进气少的孱弱模样后,
内心的焦急怒火,便愈发汹涌而上,
就此,
朝着秦枫,颇为不满地开口道:
“秦枫,你将药给这丫头做什么!”
“她一个黄毛丫头,难道还能看出些什么不成!”
“还有,秦云晏,你还在这愣着做什么!”
“她叫你等一下,你就等一下?”
“还不赶紧去西溟,把那什么鬼苍术给带过来!”
“别在这里瞎杵着,这块牌子给你!赶紧去我明月楼带上十个天级的,同你们一道过去……”
……
然而,对于此,
姜瑟却是充耳不闻,
在拔开瓶塞,放至鼻尖细细分辨闻了半晌之后,
她终是忍不住抬起眼来,眸光微动,眉梢微蹙,言语间,似是颇有些惊讶与不敢置信,道:
“驱邪除魔?”
“这药剂中,怎会是驱邪除魔之效?”
不得不说,姜瑟这轻声道出的一句话,
却当真是恍若骤落惊雷一般,顿时惊住了一旁的秦枫!
要说旁人可能不太清楚,
可他跟着自家公子整整七年,出生入死,历经沉浮,却是清楚知晓其中内情,
这么多年来,
自家公子身体里桎梏着的,压抑着的,
不是什么沉疴疾病,也不是什么体弱内虚,而是——
邪咒!
从未曾见过的邪咒!
他不知那苍术药剂里的究竟是什么,也不知其中具体效用,
只知道,这么多年来,
整个四方之中,只有那苍术炼制出的这一种特殊药剂,对自家公子的病发症状有那么一点功效。
即便治标不治本,即便收效甚微,
但也算得上是一线曙光。
故而,他们方才用上比普通地级下品药剂贵上许多的价格,重金要求那苍术按期炼制。
而至于那一个红玉小瓶里,
装着的,则是那苍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偶然练得的同种类型的地级中品药剂,
于疗效上,
要比平日里所服用的、那些个青玉小瓶里装着的地级下品药剂好上许多。
因此,这红玉小瓶里的药剂,他方才一直小心翼翼收着,
按照那苍术的吩咐,只敢严重到需要救命的时候用,
可现如今,
眼看着这红玉小瓶里的地级中品药剂都收效甚微,仿佛泥牛入海一般,对自家公子毫无反应,
这般境况之下,
便也只剩下前去西溟、将那苍术药师给带来,这一种方法了。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
现如今,这姜姑娘不过只稍稍看了一眼,闻了一下,便瞬间道出了其中关键,
不由让他原本绝望黯然的眸子里,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光彩希望来……
对!对!
差点忘了!
姜姑娘也是药剂师来着!
现如今,她既是能一眼看出其中关键,便定然对此有所了解,
这般说来,
难不成,难不成她会有办法?!
……
故而,思及至此,
秦枫不由带着内心骤然冒出头的隐隐希冀,猛地一下转过头去,
一贯见多了大风大浪,从来都冷肃稳重的他,
而今,就连音调都忍不住隐隐有些抖,就此,小心翼翼望向一旁纤弱娇柔、好似无甚力量的少女,
强撑着镇定,开口回答道:
“没错,我虽是不知这药剂的具体成效,”
“但,也不敢瞒姜姑娘,我家公子而今的这般模样,的的确确,乃是因为一种邪咒,名曰——千绝咒!”
“姜姑娘……”
他顿了顿,
虽然心知希望渺茫,不太可能发生,但,不过沉吟半瞬后,还是忍不住开口相问道,
“您既是能一言道出其中关键,可,可有何办法?”
“千绝咒?”
闻言,姜瑟一弯细细的远黛眉不由瞬间蹙起,直觉觉着,这“千绝咒”只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故而,为进一步确定其中情况,以寻到解决办法,
于微顿了顿后,
便就此,凝着眸,继续开口问道,
“还请先细说分明……”
……
抱着隐隐的希冀,
想到公子这些年来所受的苦,秦枫不由长叹一口气,就此,沉声开口道:
“这千绝咒乃是公子从娘胎里带来的,自小便折磨着他,”
“随着日渐长大,这邪咒也愈发强韧跗骨……”
“不仅如此,这些年来,每个月的月中、月末,都会各自发作一次,”
“而每次发作之时,则如同碎骨噬魂一般,煎熬难忍、痛苦万分。”
“且每次发作,更是如同沁入寒潭一般,浑身上下,就连骨子里都冒着寒气,根本无力消除,”
“只能每两日一次,靠着那苍术炼制的特殊药剂勉强压制。”
说着,他摇了摇头,
一贯冷凝肃然的脸上,而今,也忍不住染上了几分无能为力的隐隐哀戚之色,
“且这千绝咒邪门的很,它如蛆附骨的待在我家公子身上,渗入血脉筋肉之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靠着汲取我家公子的生机力量,以壮大自身。”
“要知道,我家公子明明天赋极佳,不过二十,便已是武师中阶的修为!”
“然则,徒有这般的惊人天赋,徒有这般的大好修为,却根本无法使用玄力!”
“一旦运转玄力,便会遭到这邪咒的反噬!且所耗玄力越多,所遭到的反噬便越大!”
“而此番,您说他一剑斩杀了一自爆中的武士后阶修士,”
“想来,当是因所耗玄力太过巨大,致使反噬过甚,如此,方才变成了而今这般模样……”
他凝了凝眼,
剩余的话,倒是未曾继续说下去……
……
毕竟,
有些太过残忍无望的话,公子还是不愿让姜姑娘知晓的。
事实上,这么些年来,
因着这千绝咒的缘由,
公子的身子状况早就每况愈下,已然是岌岌可危、如履薄冰,
每时每刻,每分每秒,
痛楚与煎熬几乎如影随形,挣扎与忍耐已然习以为常,
虽然公子不曾如断言中的那般,不到五岁便会夭折,
而是拼了命、咬着牙、硬撑着活过了这整整二十年,
但这二十年来,
每一次的发作,都是一场考验,都是一场劫难,
若熬过了,
便依旧是,那仿佛永远也看不见尽头的漫漫陡峭艰险,
而若没熬过,便是无尽深渊,
就此,永远长眠于黑暗之中……
就这般,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每一次的发作之后,这邪咒便会愈发强大上几分,
而自家公子则会愈发虚弱危险几分,
全部生机,就如同暴风雨中、仅系一缕丝线的单薄纸鸢,
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命丧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