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泉被砸中了肩头,痛得脸色都白了白。
于此同时,沈雨竹转身看向他。
“回大人的话。”沈雨竹仔细辨认了片刻,才朝堂上回答:“民女从未见过此人,并不认得。”
“你再仔细看看。”顾长安听了面上并无变化,只徐徐问道:“当真不认得吗?”
堂上众人都觉得这位顾大人做事有点莫名其妙。
李玉泉抿着唇没出声,额间不停地冒汗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这人在心虚,紧张。
沈雨竹依言再次辨认,而后回答:“当真不认得。”
顾长安却道:“李玉泉不是你未婚夫吗?怎会认不得?”
这一句‘未婚夫’说出来之后,众人皆惊。
知县大人和师爷瞠目结舌,林婉愕然无声。
连孙魏紫都傻眼了。
这个李玉泉,为了骗取林府家产,谎称自己不曾婚配做了林家的赘婿,前头的原配带着儿子找上门来,这已经够离谱的了。
结果更离谱的是此时来来了一位未婚妻。
一个烂男人,嚯嚯了三个姑娘。
钱氏自己糊涂,不堪同情,林婉和这个沈雨竹显然要更惨一些。
小牡丹还不知道这位沈姑娘同李玉泉之前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时也不好胡乱插话,便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堂下李玉泉,原是晴州安元人氏,三年入赘林家,将户籍迁到了古宁县。”顾长安一边把玩着扇子,一边不紧不慢道:“本官已经替你查过他的户籍,的确就是你那三年前离乡赶考后,就不见回转的未婚夫。”
沈雨竹震惊过后,连忙道:“可、可他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李玉泉!”
这沈姑娘生怕自己说得还不够清楚一般,连忙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陈述了一遍。
她与未婚夫李玉泉是邻居,两家都是寻常百姓,自小熟识,定的是娃娃亲,李家三代卖鱼,到了李玉泉这辈才开始读书,养出这么一个读书人,沈家代代卖酒,只得她这么一个姑娘。
前些年晴州动乱,两家父母都在动乱里没了,只剩下沈雨竹和李玉泉相依为命,她卖酒供李玉泉继续读书,三年前李玉进京赶考,一去不回,连个消息都没有。
乡里人都说李玉泉必然是发达了,另攀高枝不要她了。
沈雨竹不肯信,一直在晴州等他回来。
直到数日前,顾长安的人找到她,说有李玉泉的消息,她日夜兼程赶到了古宁县,来到这公堂上,见到的却不是她要见那个李玉泉。
沈雨竹略去顾大人派人来找自己的事不说,只道:“我与李玉泉相依为命多年,他就是化成灰了我都认得,绝对不是眼前这个人。”
“这就奇了怪了。”顾长安拿扇子轻轻敲着掌心,“户籍上分明是同一个,这人怎么就不是?”
李玉泉听顾大人说出了这话,分明就是让他连‘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的很’这样由头都不能喊。
天底下同名同样的人多得很,可这户籍上把人生于何处,长于何地,父母是谁写得清清楚楚,一查便知。
田茂德一听冷汗都下来了。
这县衙大大小小的事务,能让知县大人记住的并不多,偏偏李玉泉的户籍从晴州转到古宁县来的这一桩,是李玉泉特意送了礼托他办的。
古宁县这地儿,迁户籍的事常有,办就办了,谁知道竟会牵扯上这么麻烦的事!
孙魏紫想了想,当即开口道:“顾大人,奇案录上曾有记载,书生陈氏上京赶考途中病逝,其书童上顶替其身份赴考中了进士,后来官越做越大,直到二十年后才被人揭开身份……”
知县大人看顾大人一点也没有打断的意思,一句‘公堂之上闲话少说’卡在喉咙里,愣是说不出来。
小牡丹举例之后,才道:“若这李玉泉是真,他的未婚妻怎么会认不出?就算李玉泉是真的背信弃义,落第之后不回晴州,一心只想做林府赘婿,那钱氏和他那三岁大的儿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李玉泉家乡在晴州离古宁县七八百里,家境普通,双亲早亡,已无旁的亲人,只有沈雨竹这么一个未婚妻。
两人还没成婚,未婚妻是不会记入户籍的。
所以‘李玉泉’在让人给他办迁户的时候,忽略了沈雨竹这个人,留下这么大一个隐患,才有今日公堂上这一幕。
小牡丹仔细想来,发觉这个李玉泉的身份,若是有心之人想要顶替,着实不是什么难事。
“李玉泉绝非背信弃义之人,堂上此人是假的,还请大人明察!”沈雨竹听到孙魏紫说的那个案子之后,隐隐已经猜到她的未婚夫、真正的李玉泉很有可能已经遇害。
堂上这个假货,或许就是杀人凶手,或许他是在李玉泉出事之后借机顶替身份……
这些沈雨竹都难以静心去想,她屈膝跪下,拜了下去,“求大人彻查此事!”
“查,自然是彻查的,你跪下做什么?赶紧起来。”顾大人说着看向边上的师爷。
师爷见状,连忙下去扶沈雨竹。
“顾大人,此案颇为复杂,只怕查起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田茂德凑过去跟顾长安小声道:“依下官浅见,要把先把这些人羁押,再慢慢查问人证物证,这案子才能继续下去……”
顾长安看着堂下众人,语气如常道:“既然田大人也知道是浅见,那还跟本官说什么?”
田茂德闻言顿时:“……”
“况且人证就在底下,物证就在本官手里。”顾长安拿起那封休书,朝堂下人道:“堂下那人是不是李玉泉,钱氏应该最清楚!”
钱氏原先跪在地上,这会儿浑身发颤,跪都要跪不住了。
顾大人把那封修书重重地拍在了田茂德面前,“田大人你当堂审问便是,她若要替人作伪证,就按律用刑。”
“是、是……”知县大人看着眼前的休书,桌案被拍的发颤,他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田茂德觉得今天这个案子,简直是把他架在火堆上烤。
堂下的李玉泉咬牙,跟钱氏低声说:“我若出事,你也没有好日子过!”
孙魏紫站在底下听见了,当即开口道:“钱氏,李玉泉的未婚妻都来了,你再替这个假货做伪证也没用,只会让你与他同罪,到时候你俩吃牢饭活着流放千里不要紧,你那三岁的儿子要一起沦为囚犯,还能活得成吗?”
钱氏闻言,不由得面露惊骇。
李玉泉见状,连忙抓住了她的手,“这种时候,你可不能犯糊涂!”
“大胆!”田茂德见了,连忙敲响了今日的第一记惊堂木,让衙役上前把两人拉开。
孙魏紫见孙氏虽然糊涂,但对儿子不是一般的看重,当即又开口与她说了一句‘三岁小儿最折腾不得,一不小心就夭折’之类的话。
顾长安坐在堂上,适时施压,“钱氏,你若不说实话,罪加一等,大心伺候!”
田茂德在旁作势,一副要给让人给钱氏上刑的样子。
堂上几人你方唱罢我登场,硬生生摧毁了钱氏的心房,再顾不上李玉泉的眼色,跪在地上说出了真相:“他、他不是什么李玉泉。”
‘李玉泉’真名冯子昂,幼时家中富庶,是个纨绔公子,认得些字却不爱读书,后来家中败落,连吃穿都成问题,钱氏相貌普通难寻佳婿,就是家里还算有些余财,见他相貌生得还不错,权衡之下就将他留在家中做了夫妻。
谁知后来忽然有一天冯子昂就不见了,钱氏找了他一年多,才得知他在林府,摇身一变成了什么李玉泉,做了林府的上门女婿。
钱氏的话说得含糊。
但孙魏紫和顾长安都听明白了,这冯子昂假冒李玉泉的身份做了林府赘婿,钱氏带着儿子闹上门来,原本是要跟冯子昂闹个你死我活的。
谁知这人做了林府赘婿之后,越发的人模人样,林府家财万贯,林婉又要拿捏,冯子昂还有顶替李玉泉身份这样大的把柄捏在她手里,这个家以后就不就是她说了算?
所以钱氏就帮冯子昂把事瞒了下来,住进林府,开始了她拿捏林氏,做‘一家之主’的日子。
钱氏一边说,一边哭。
此时哭得可怜,先前做的那些事却一件比一件可恶。
“原来、原来连李玉泉这个名字都是假的。”林婉闭上眼,泪水划过了脸颊。
父亲跟她说,女子就该嫁人,托付终身。
此时想来,多么可悲啊。
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终生会托付在一个人什么样的人手上。
钱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个劲儿磕头告饶:“那封休书也是假的,是林氏离家之后,冯子昂假造的,该说的民妇都说了,还请大人饶恕民妇!这些都是冯子昂干的,跟民妇的孩子半点干系也没有……”
“李玉泉!不,如今该叫你的真名冯子昂了。”顾长安看着堂下冷汗淋漓的假李玉泉,真冯子昂,“你是直接说实话呢?还是用过大刑之后再说!”
冯子昂听到这话,心道:完了。
他“扑通”一声跪下,膝行数步,朝田茂德喊道:“大人!知县大人……”
“住口!”田茂德生怕他喊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来,当即开口喝止,“事已至此,你还不说实话?真的李玉泉如今在哪?你是怎么顶替他的身份的?又是如何诈取林家钱财?赶紧一五一十从实招来!再不说,本官先打你八十大板!”
知县大人说这一长串的话,都不带停顿的。
说话之后,才开始大喘气。
堂下罪犯、堂上知县皆是冷汗淋漓。
一个面色煞白,一个冷色铁青。
说话间,去李府带人证的那几个衙役带着十几个仆从婢女回来了。
上得公堂上,跪倒了一片。
顾长安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冯子昂身上,他也不说话。
意思却很明显。
什么事都没有让这人认罪重要。
田茂德会意,让众人先起来,暂退一旁,继续审问冯子昂:“冯子昂,你招是不招?”
知县说着都准备让人打冯子昂板子。
谁知冯子昂迟疑了片刻之后,就认了,“我招,我招……”
衙役们没有用武之地。
连刑具都没有拿出来的机会。
冯子昂就把事从头到尾都说了。
两年前,他跑生意路过古宁县,在郊外遇到盗匪截杀过往之人,他常在外头走远远地看到不对劲就躲开了,后来等盗匪干完杀人越货的事,想上前看看倒在地上的那些人还有没有的救。
这话也就说的好听,至于当时的冯子昂到底是想上前去看看还有没有活着,还是去看看他们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物件,谁也不知道。
冯子昂说那里头有个书生模样的还有气,他就帮着送到了古宁县的医馆里,可书生伤的太重了,没救过来,他想做好事没做成,却偶然几个来医馆抓药的人口中听到古宁县大户林员外家里急着招上门女婿。
林员外年纪大了,家里只有一个女儿美貌又贤淑,谁娶了她女儿就发达了。
而且这林员外很敬重读书人,招婿看品貌德行,对钱财倒不是很看重。
冯子昂敲好就生了一副不错的皮相,一时鬼迷心窍就顶替了那书生的身份,装作落第归乡路过此处,贫病交加,敲好让林员外看到,得他相救……
从一开始,他就是冲着林府的钱财去的,认林员外做义父,在他和林夫人面前表现,娶林婉为妻,都是为了出人头地。
冯子昂说:“我只是过够了苦日子,我不想再被人瞧不起,我没杀人害命,我、我只是用了一点不那么光明的手段而已!我想救李玉泉的,是他自己撑不住,我救过他,用用他的身份又怎么了?”
说着说着,嗓音忽然大了起来,“我也想对林婉好的,我得了林府的钱财,我也知道感恩的,岳父岳母去的时候,我忙前忙后把他们的后事办的妥妥当当,要不是钱氏闹上门来,握着我的把柄拿捏我,我怎么会对林婉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