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秦灼便率军赶往西南。
谢无争、初五等人随行。
花辞树和林泽等人则留在颜府,稳定东临这边。
晏倾送走秦灼之后,自行留了下来。
这场雨一连下了好几天。
荷花园的池水满的都溢了出来。
晏倾跟花辞树他们一起,把东临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才坐在书房里给兴文帝写折子。
他刚写完,字迹还没干,花辞树就来了。
花辞树敲了敲门。
晏倾听到动静,抬眸看向他,“进来。”
“你在写什么?”花辞树一边走进书房,一边问道。
晏倾随口道:“折子。”
折子上的墨迹还没干透,就那样摊开晾着,花辞树走到桌案前就瞧见了上头写的那些。
花辞树不看不知道。
一看吓一跳。
他满脸错愕地问道:“你给皇上的折子上写,颜晖中了秦灼的计险失东临,你和流落在外多年的颜家第四子联手,把秦灼和北境大军都驱逐出境,保住了东临……你说的这个颜家第四子是我?”
“嗯。”晏倾点头道:“是你。”
“不是……你这么写,皇帝能信吗?”花辞树只知道晏倾在过去的一年里把皇帝忽悠地团团转,但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还能被拉着一起忽悠皇帝。
晏倾道:“怎么写是我的事,信不信是他的事。”
“话虽如此,但你这未免……”花辞树觉得这事都不是敷衍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他又把那折子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忍不住问道:“你这折子真的要交上去?”
晏倾反问道:“为何不交?”
花辞树一下子一下子被他噎住了。
晏倾见他这样,又问道:“秦灼想取东临之地,却在你我出现在颜府之后,将大军撤出东临难道不是事实?”
“要这么说的话,确实是真的。”花辞树听他这么讲,觉得也有道理。
“但是……”他刚开口说了两个字。
便听晏倾再次开口道:“你难道不是颜家四公子?”
花辞树一点也不想做颜家人,可身份确确实实是他的,反驳也没用,就没说话。
晏倾又问道:“如今东临之地,颜府之下,是不是你我说了算?”
“是啊。”花辞树这次应声之后,更快又开口道:“但我是奉了君上的意思……”
晏倾没等他说完,便缓缓道:“你装作不是,谁会知道?”
花辞树听到这话彻底无语了。
先前秦灼对他的态度,就让身边那些不清楚内情的人猜来猜去的。
这次晏倾一出现,那些人更是把他当猴儿看。
这次东临的事,颜府这些人都让他全权处置,秦灼走的时候,留了几个人给他都是平日里不怎么冒头的。
八成早就打起了让他配合晏倾欺瞒兴文帝的准备。
如今兴文帝失了北境,西南又打得烽火连天,若是知道东临都归了秦灼,只怕要闹个鱼死网破。
晏倾这般欺瞒,大有先稳住兴文帝的意思。
他也能继续稳坐京中,方便行事。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折子上的墨迹就干了,晏倾把折子合起来,封入信封中,喊了门外的侍从进来,让他交给信使,尽快送回京城。
花辞树看着他面色如常做着这些事,心里忍不住想:这要不是我哥哥,无论如何都要杀掉。
否则,被这样的人算计上,定要死上好几回。
晏倾把人打发走之后,看见花辞树一直看着自己,不由得出声问道:“你这会儿来找我,可是有什么急事?”
“倒也不是什么急事。”花辞树听晏倾这样问才想起来,自己来找他本是有事要说,“何氏,就是那个颜夫人……”
他也不好跟晏倾说‘你娘’怎么的。
“她怎么?”晏倾见花辞树找不准称呼,怪纠结的,就直接开口问了。
花辞树总算不用在纠结称呼,当即道:“她连着好几天不吃不喝,我去看过两次,没病,就让人给她灌下去一些,撑到今日眼看着快不行了,就是故意不吃不喝,说想见你……”
他说着微微一顿,“你可要去看吗?”
晏倾没回答。
那日宴席上晏倾看见何氏坐在颜晖身边,陌生地不能再陌生。
都说血缘至亲。
那日何氏一眼就认出了他。
哪怕她并不在意他这个儿子,十五年不见,还是认出了他。
花辞树在边上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晏倾的回答。
他本来也不想拿何氏的事情来烦晏倾,可何氏毕竟是晏倾的生母,若是真的今日就死了,晏倾却不知情,日后知道这事,觉着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有些遗憾就不好了。
花辞树特意来跟晏倾说一声,见对方不语,也不知究竟是见还是不见,他也没有多待,默默离去了。
晏倾在书房中静坐了一会儿。
其实他不大愿意见到何氏。
可是他转头一想,若换做灼灼,想必还是回去见何氏最后一面。
她那样好的人。
爱之深,恨愈烈。
从来没有置之不理,躲着不见的时候。
晏倾这般想着,还是去了何氏居住的庭院。
颜府众人大多都被软禁在了原本住的院子里,毒性未解,又严加看守,大雨之中,这些地方都显得格外安静幽深。
“晏大人。”门外的守卫一见他,立马躬身行礼。
晏倾抬了抬手示意他们退下,而后迈步进屋。
屋里一个婢女仆从也没有。
何氏靠在软榻上,像是一直在等着什么人,依旧衣着得体,发髻齐整,只是脸色青白,唇无血色。
她一看见晏倾来,就想坐起来,只是好几天不吃不喝没力气,很快就倒了回去。
晏倾走上前,在离何氏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他也不说话,只是眸色微凉地看着何氏。
“辞镜、辞镜我儿……”何氏抬手想让他靠近些。
晏倾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你是不是还在怨母亲?”何氏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是你父亲下定了主意要那样做……我也没办法啊……”
她看着晏倾,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这世间的道理教我们女子在家从父,出家从夫,你父亲要你死,我、我能怎么办?”
晏倾看着一直在试图为自己所做之事找个解释的何氏,忽然觉得她可笑又可悲。
“你当初怎么想的,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对何氏这样说道。
何氏闻言,顿时愣住了。
晏倾说:“我喜欢的姑娘,与你截然相反,同这世上所有被所谓的规矩束缚的女子都不一样。”
何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晏倾对她说:“你要生便生,要死便死,同我没有丝毫干系,今日你我相见是此生最后一面,望夫人往后莫再搅扰。”
话落,他转身就走。
“辞镜……”何氏回过神来,又继续道:“我真的派人回去找过你的,辞镜……我只有你这一个孩子……我怎么舍得?我舍不得的啊……”
晏倾对此充耳不闻,直接出门而去。
屋外风雨不知何时停了。
阳光穿过云层,洒落人间。
天边架起了彩虹桥。
晏倾抬头看着刚从云层探出头来的太阳,困他多年的无形枷锁在此刻悄然断裂,消散。
他忽然,很想很想,他的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