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偏厅内。
此处原本只有晏倾和初五两个人。
晏倾教完小少年练剑,便披上了玄色大袖袍,同秦灼一般一身内白外黑,他本就风姿卓卓,着此暗色,更显气韵沉静,连眉间那道血痕带来的妖异之色都压住了。
加上他手里拿着戒尺,站在案边押着初五提笔写字,像极了严苛的先生模样。
秦灼一入内。
两人便齐齐抬头看向她,皆是眸色一亮。
晏倾是没想到昨夜过后,灼灼竟会这么快就来找自己。
昨夜,他做得有些过分了。
跑去与她同榻而眠不说。
还又说疼,又说冷,要非要抱着她睡。
天亮之后。
先醒过来的他,看着灼灼近在咫尺的睡颜,满心贪恋,却不敢久留。
深夜相拥,片刻温存,都美得像梦。
而梦总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消失不见。
他能做的就是在美梦消失之前,先离开,让一切停留在他最喜欢的模样……
初五么,如遇救星。
他立刻就要起身扔笔,逃离这书案。
奈何初五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见秦灼说:“安生坐着,别乱动。”
小少年一双蓝眸里的光亮,瞬间暗了下去,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像是很不明白她怎么就跟晏倾一起欺负他了。
秦灼道:“能得晏倾教你识文断字,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事,你还委屈上了,看来是我先前太纵着你了,不好,要尽早改过来才是。”
初五闻言,立马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很好、很好,不改、不要改!”
秦灼和身后的杜鹃、采薇见状,都忍不住笑。
小少年也不知道她们怎么就笑上了,急得要撂笔,晏倾定了定神,用戒尺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沉声道:“拿笔的姿势不对。”
这戒尺虽不似刀剑那般锋利,打起人来却格外疼。
初五被他训了一早上,打不过就算了。
如今连秦灼都向着他。
小少年再野的性子,也没了气焰,只得老老实实坐着描字。他只能趁着晏倾看秦灼的时候,抬头做个苦恼不已的表情,跟人卖惨。
可这会儿,秦灼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晏倾身上,问他:“你站着作甚?”
后者被她问得一愣。
“不是说伤口疼得厉害?”秦灼没等他回话,便上前抽走了他手中的戒尺递给一旁的采薇,而后扶他到一旁坐下,“光知道喊疼,不知道好生养伤?”
晏倾的手臂被她这样搀扶着,人都坐下了,也没抽回去。
他好像还在昨夜的那场美梦里,没有醒来。
最后,还是秦灼先收回手,转身朝杜鹃道:“把药端来。”
“是。”杜鹃应声,将汤药端上前来。
“怎么不喝?”秦灼看晏倾怔怔地看着自己,既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微微挑眉,笑问道:“怎么着,还要我喂你啊?”
晏倾闻言,抬头望着她,一双墨眸瞬间亮了起来。
天上星辰,都不及他这一双眼动人。
“好。”秦灼伸手将药碗接了过来,用汤勺舀起些许来,低头吹凉了些,才喂到晏倾唇边,“呐,喝吧。”
晏倾就这样看着她,慢慢张口把药喝了。
今日天光极好,暖阳微光笼罩着大地,落了站在窗前的秦灼满身。
对面议事厅里有人瞧见她亲手喂晏倾喝药,纷纷探头看来,个个震惊地合不拢嘴。
敢情殿下说的最要紧的事,就是去给晏大人喂药?!
秦灼难得这样温柔细致,一勺一勺地把整碗药喂完,又拿过采薇递来的锦帕。
她俯身,轻轻拭去晏倾唇边的药渍,笑着问他:“这样喝药,苦不苦?”
换做秦灼,她宁可把整碗药一口干了。
再苦也只苦一瞬间,这样一口口喝,要苦这么久,简直是要命。
偏生晏倾此时半点也看出苦色,反倒微微笑道:“苦,也不苦。”
“嗯?”秦灼一时没听明白。
晏倾缓缓道:“汤药原本是很苦的,可我一看见你,心里就很甜,也就不觉得苦了。”
“昨夜我是灵丹妙药,今早又成你心间甜。”秦灼笑着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来,“看来这包糖也用不着了,那就给初五吧……”
她转身就递给书案后的小少年。
晏倾忍不住皱眉,结果刚一开口,秦灼就转回身来,喂给他一颗糖。
甜味瞬间在他唇齿间蔓延开来。
很甜。
很甜的桂花糖。
他只得了一颗,剩下的一大包都被秦灼放在了初五的书案上。
小少年低头嗅了嗅,生怕被晏倾会跟他抢似的,伸手抓了一把放到嘴里。
晏倾此时却没看他。
因为秦灼十分自然而然地开口,同两个小婢女道:“去把晏倾的东西都搬到我屋里去,以后他与我同住。”
杜鹃和采薇都吓了一跳,“这……”
殿下与晏大人这没名没分的,住在一个屋子里,总归有些不太好,但她们做婢女的也不好说主子什么,只是难免反应有些大。
晏倾闻言,顿时受宠若惊。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听见灼灼说同他同住的那一刻的欣喜若狂,有多自私卑劣。
于是强行按下这欣喜之情,沉吟了片刻,又有些落寞道:“你我……这样,难免不妥。”
“有什么不妥?”秦灼居高临下地看着晏倾,已然猜到三分这人心里是愿意的,但这会儿估计又在想什么‘得为灼灼着想,得为她好,不能这样……’
她直接俯身逼近他,字字清晰地问道:“你昨夜抱着我喊疼喊冷的时候,怎么没觉着不妥?”
晏倾被她噎住了。
满心思绪瞬间都被一句话斩断,满眼只有眼前人。
两个小婢女更是不知道该震惊,还是该把耳朵捂住。
秦灼见他没再说什么,当即又道:“我爹爹不在这里,也不知他何时能到北境来,这名分一时半会儿是给不了你了,但我之卧榻,许你一半,便该叫他们都知晓,你是我的人。”
哪怕只是抱着他,为他取暖,什么都不做,也做不了。
但秦灼觉着既然抱都抱了,睡也睡了,她与晏倾今日能在一起十分不易,她们是会有以后的。
也没必要瞒着别人。
就她跟晏倾先前的那些事,清白名声早就没了,还不如直白些,大大方方的,也不过就是多些风流名。
晏倾眸色如墨地看着她,良久,才笑道:“三生有幸。”
他三生有幸,才能遇到灼灼。
世间万物皆苦。
而秦灼,恰恰是这……万苦丛中一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