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到北明城的第二天,北漠就就派了使臣来,以迎接和亲公主之名来验货。
摆明了就冲着物资和粮草来的。
秦灼也只在使臣来的时候露了个脸,其他时候就一直待在驿馆里装大门不迈二门不迈的温顺人儿。
刺史宋文正被气焰嚣张北漠使臣弄得一个头两个大,底下的官员们都是一肚子火,奈何人家北漠现在兵强马壮,众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宋文正带着底下一众官员来驿馆求见过秦灼几回,都被晏倾拦下了。
秦灼身边的人都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成了白衣山庄的江湖客。
谢无争昨夜便悄悄出城,前往七离镇徐家。
顾公子正忙着带人勘察暗道,等着北漠使臣验完货就立马就偷梁换柱。
秦灼不理会宋文正那些人,北漠使臣的气焰更加嚣张。
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眼下即便是见了宋文正也什么都做不了,而且此时但凡有一点异动都会引得北漠人更加警觉,到时要杀北漠王只会难上加难。
眼下,且让北漠使臣嚣张着。
日后,定要他们拿命来偿!
秦灼在屋里教初五写字。
少年不爱提笔,而且他真是在一个地方待不住,时不时就抬头看一眼秦灼,但凡有一点可乘之机他就跑了。
其实秦灼也没什么心思教初五,只是心浮气躁时,提笔写字能静心。
压着狼崽子似的初五写字,有点事做,才能不去理会候在门外的宋文正的那些人。
只是她手上的力道太大,写着写着,笔忽然折了。
初五“嗷”了一声,抬眸看着她。
“算了,不写了。”秦灼不再勉强,直接放少年出去,“你出去玩吧。”
北境风雪连绵,数日不歇、
外头一片银装素裹,初五是野性未除,爱玩雪,总喜欢在树梢屋顶上窜来窜去。
秦灼推开侧门,迎着风雪走了出去。
初五站在原地愣了片刻,也跟着窜了出去。
他寻了棵大树窜上枝头,立在高处,看整个驿馆里的人都在做些什么。
正门前面有官员们候着,晏倾正在同他们说话。
秦灼从侧门走,绕到廊后,寻了个无人的清净处站着看雪。
她在心里同自己说:
明日便启程去北漠王庭了。
再忍一忍。
“殿下?”林泽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冒雪跑到秦灼身侧,有些诧异地问:“外头这样冷,殿下穿的这样单薄站在这里不冷吗?”
秦灼侧目看了林泽一眼。
这姑娘也不知穿了多少层衣裳,外头还裹着厚厚的狐裘,弄得圆滚滚,倒比上次看到的时候显得幼态可爱多了。
“冷啊。”秦灼语气如常道:“到了北境就得习惯这里的冷,若是平日穿的太暖和,遇到事的时候也受不得冻可不行。”
她前世在这地方行军打仗,吃冰卧雪的日子多了去了。
身体强壮是练出来的。
虽然这样要舍弃舒适,但是在生死之间往往就差点这一点。
她没跟林泽明说以后会跟北漠开战的事。
林泽却从中听出了一点意味来,“殿下这样说也有理,那我也不能穿这么厚,得早点习惯这里的冷才行……”
她说着伸手便要解下狐裘。
“你与我不同。”秦灼想起前世林泽畏寒,葵水比一般姑娘晚来好几年,而且每次来都跟死一回似的,哪里能让她受冻,立马就伸手摁住了林泽解狐裘系带的手。
“殿、殿下……”林泽却被她这忽如起来的动作给惊着了。
秦灼见她如此才反应过来,今生自己同林泽总共才见第二次。
而且对方现在是作少年打扮。
还顶着一个男女大防。
但这会儿,她就是马上收回手也来不及了。
秦灼直接帮林泽把系带系好,极其自然而然地说:“你从刚江南来,看着也不像练武之人,受不得寒,还是穿厚些吧。”
林泽这会儿脑子有点乱,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低头应是。
两人一同廊下站了一会儿。
秦灼不开口。
边上一时间也没旁人来。
林泽纠结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初到北明城那夜,殿下喊我芊芊……”
她想问秦灼是怎么知道这个小名的。
也想问她到底知道多少……
可话到了嘴边,便剩一半。
秦灼清楚林泽的性子,这姑娘在家中女扮男装这么多年,做事小心、为人谨慎,若是换做旁人早就在她喊出小名芊芊的那个晚上,就会折回来问一问了。
林泽却足足忍了两天。
今日若不是碰巧在此处遇上,说了几句话,秦灼估计她还能接着忍。
“芊芊是你小名。”秦灼也不同她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此事并非是我派人查你底细,而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自己告诉你的?”林泽心里清楚自己这小名绝非旁人来查底细便能查出来的,可秦灼给的这个说法也着实令她费解。
林泽仔细回想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道:“可我与殿下两日前才见第一面,以前不曾相识……”
秦灼缓缓开口道:“我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重活一世之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无法同人说明白。
连秦灼自己都觉得离奇得很。
还不如编个瞎话,说是做梦到的,毕竟折子戏里有不少神游仙境、梦里会佳人的戏码,有这些做例子,她在梦里见识几个人,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也就没那么离奇了。
她同林泽道:“在那个梦里,你我是至交好友,你所有秘密,我都知道。”
“这……”林泽听到这话,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秦灼这话听起来一点都不像真的。
可她派人来林家买还未研制成功的火药,这事在曾茂上门前,甚至还连她那个做家主的父亲都不清楚。
还有芊芊这个小名。
林泽甚至觉得眼前人其实早就知道自己是女儿身。
可她不敢问。
“你放心,你不想让旁人知道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秦灼大约能猜到林泽现在心里有点慌,当即便开口安抚道:“你既来了我这里,只管安心做你的事便是,一切有我。”
林泽闻言,神色稍缓,可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殿下只因为在梦中与我做了挚交就待我这么好,就不怕我与殿下梦中相识的那个人截然不同吗?”
“不怕。”秦灼朝她笑了笑,“我现在很难同你说清这事,反正你就是她,她就是你,你不必多想。”
林泽很难不多想。
她正要再开口再说些什么。
“殿下!”
“殿下你怎么在这里啊?”
杜鹃和采薇匆匆寻了过来,看到秦灼跟林泽站在一块,杜鹃凑到秦灼耳边,轻声道:“顾公子来了,正在屋里等您呢。”
秦灼面色如常道:“好,我知道了。”
她转头,刚要同林泽说有事先走了。
后者便恭声道:“殿下事忙,林某先告退了。”
“好。”秦灼朝她微微颔首。
而后两人,各自转身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秦灼领着两个小婢女往回走。
林泽冒雪而行,走出几步开外时,又驻足回头看着秦灼的背影。
她心里忍不住想:
这位殿下可真是性情中人。
连做梦的事,都深信不疑。
周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风雪天,昼短夜长。
一天下来,也没几个时辰是能见天光的。
秦灼回屋,一入内就瞧见顾公子已经在里头坐着了。
他今日披了件黑色斗篷,盖住了一身锦衣华服,颇有几分暗里行事的架势。
杜鹃和采薇跟着进来掌灯。
“秦灼……”顾长安开口喊她,结果这名字一说出口,两个小婢女齐齐看向了他,眼神里满是:你怎么能直呼殿下的名讳?
顾公子顿了顿,立马就改口喊:“殿下。”
采薇和杜鹃这才别过头去。
顾长安索性站了起来,“我说殿下啊,你不是要在屋里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装温顺贤淑人的吗?这才装一天,你就坐不住又跑外头去了?”
秦灼有点受不了顾公子喊殿下的这个腔调,朝两个小婢女挥了挥手,无奈道:“采薇、杜鹃,你们先出去。”
“是。”两个小婢女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这会儿门外的那些人似乎也已经离去了,晏倾也不在。
外头没了说话声。
只剩落雪纷纷。
秦灼在桌旁落坐,拿剪子挑了挑灯芯,“看你模样也不像是事儿办不成跑回来找我想办法的,说吧,今日为何又特地跑来一趟?”
顾公子其实有点烦她这幅‘我什么都能猜到’的样子。
但自己这点心思,人家确实一猜一个准。
也实在是拿秦灼没办法。
再加上这人马上要去北漠王庭,以后还有没有命再见都说不准,就对她稍微好点吧。
顾长安这样想着,就不烦她了,“本公子当然不是因为事情办不成才来找你的。”
他清了清嗓子,一脸正色地同秦灼道:“秦灼,要不你还是别去北漠王庭了。”
“什么?”秦灼怎么也没想到顾公子专程跑来是为了说这个。
虽说那天晚上顾公子也是不赞同。
但是她好说歹说,才让他不得不赞同。
怎么这临了临了的,顾公子又来这一出。
顾长安被她这两个字弄得有点尴尬,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他只能继续往下讲:“本公子不是说杀北漠王这法子不好啊。”
“就是说,这事其实还是能有一点点变化的。”顾公子试图扭转秦灼的想法,“你看啊,无争手底下不是个有个叫风千面的人吗?他擅长易容,也会有点武功,让他假扮成你去北漠王庭,要是能直接杀了北漠王最好,万一……”
他说到这里,生怕触了秦灼霉头,抬眸看了她一眼,确认她没有生气之后,才继续往下讲,“本公子是说万一哈,万一失败,有你在北境稳住人心,至少还能想法子抵挡北漠大军攻城,其实这样更稳妥些,不是吗?”
秦灼很认真地听完,才开口道:“长安,你想到这些,其实真的很已经很好了。”
顾长安真的很好很好。
他不做败家子之后,一心钻研生意,想着怎么才能挣到最多的银子开始起早贪黑,忙个不停。
从京城到北境的这一路,他周旋在各城权贵之间,看似富贵纨绔,实则早已脱胎换骨。
从他说的这话里,秦灼可以听出来,此时的顾长安早不同往日。
“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秦灼看着顾长安,徐徐道:“如今我看顾公子,也当如此。”
顾长安忽然听到这话,一下子还有点不好意思,“不是……你忽然来这么一句做什么?”
他没等秦灼开口回答,自己又接了一句,“你方才说其实已经很好,是不是还有后话没说?你忽然夸我,是不是为了用那招……那招叫什么来着?给一颗枣,再打一巴掌?”
秦灼本来挺正经的,见他自接自话差点都被逗笑了。
“绝无此意。”她连忙正色道:“其实你说的,让你假扮我去北漠王庭,我自己留在北境确实更加稳妥。”
秦灼道:“可我们现下要的不是稳妥,是一击必杀,是人到事成。”
她说着,神色逐渐变得肃杀,总是含情带笑的凤眸也变得凌厉非常。
她头一回,这样严肃地同顾公子说事,“风千面易容之术的确高超,但是他擅长的是打探消息,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北漠人身形高大,大多蛮力过人,以武论高低,北漠王能坐上王位,绝非等闲之辈。若是让风千面假扮成我去北漠王庭,非但难以成事,他与同行之人的性命也难以保全。”
顾长安细细听完,心中已然知晓自己这次来劝不动秦灼。
甚至还被她说服了,开始懊恼自己想的还不够周全。
十八岁的顾公子还没修炼成人精,一低落,情绪就有些上脸。
“其实我也就是先前在涣州城时同风千面一道许久,知道的比你多些而已,不是你想的不够周全。”秦灼见状,伸手拍了他的肩膀,“别低着头了。”
顾长安闻言抬眸看她,不由得愤然道:“秦灼,你不是人!”
秦灼听到这话,有些傻眼,“啊?”
顾长安紧跟着又是一句:“晏倾也不是人!”
刚要推门而入的晏倾闻言顿时:“……”
顾公子气得拍案起身,愤愤道:“你们两的脑子都是怎么长的,还给不给人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