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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灼却还在眼巴巴等着赐茶。

兴文帝都被这胆大包天的姑娘逗得绷不住严肃的表情了,抬手示意一旁的宫人,“给她沏茶来。”

“是”宫人应声,立马上前沏茶。

“谢皇上。”秦灼说完,便伸手接过了宫人递过来的茶盏。

她掀开茶盖吹开热气,慢慢地饮了一口,动作自然,神色从容,如同身在自家庭院一般。

兴文帝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缓缓道:“你一点都不像秦向远的女儿。”

秦怀山胆小怕事,秦灼却截然不同。

这姑娘好似比别人多长了几个胆子,不知害怕为何物。

“像不像的有什么所谓?”秦灼道:“我是我爹的女儿这事,是老天爷注定的。”

她敢在皇帝面前如此放肆,是因为曾坐高位,深知胆怯懦弱,只会被上位者所弃。

越是手握重权的人,越难见到敢在他们不拘小节的人,只是这个不拘小节尺度要把握得当,不然一不小心命就没了。

秦灼知道兴文帝似乎同秦怀山颇有些年少情义,但这个情义究竟能值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她也想借此机会摸摸底。

兴文帝扯了扯嘴角,不再同秦灼说他们父女俩像不像的事,反而讲起了王皇后母子。

秦灼面色淡淡地听着。

皇帝这次叫她来,的确是安抚之意,说了几句场面话,字里行间全是这次朕也为你做主了,皇后已废,但当夜之事你不能再往外说。

不管外面流言传成什么样,你不能多提一个字,帝王天家的面子比什么贵重。

秦灼听罢,起身行礼道:“遵旨。”

兴文帝讲了许久,最后只得她这么两个字,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但人家姑娘差点死在栖凤宫,今日又说什么都答应,也没什么能发作的地方。

兴文帝思虑太多,有些累了,便赏了些东西给秦灼,又道:“你进宫也有两三回了,还没去过御花园吧?”

秦灼心道:你这个皇帝是不是管得有点宽?

不让我在外面说实话就算了,还连去没去过御花园都要过问。

她腹诽着,面上恭谨地谢过皇帝赏赐,然后道:“还不曾去过。”

“听说你回侯府之后就没出过门?”兴文帝道:“眼下是深秋,御花园东角的丹桂开得极好,让澈儿带你去观赏观赏,散散心,免得你在家里闷坏了,去吧。”

秦灼实在有点琢磨不透这个皇帝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让她去御花园走走,还让大殿下陪着?

是生怕大殿下名声太好,没人玷污清白还是怎么着?

她满肚子狐疑,道了声“秦灼告退”就退到了殿外。

兴文帝看着秦灼离去的背影,握紧了茶杯,喃喃自语一般道:“秦向远的女儿一点也不像秦向远,这性子是随了谁?”

声音太轻,出门而去的秦灼已然听不见。

她走向等候已久的谢无争,有些不好意思道:“无争,皇上不知怎的忽然让你陪我去御花园赏丹桂……”

她本来想着谢无争来见皇上必然是有正事的,这一等二等的,没见着人就算了,竟然还被当做宫人内侍一般给她当领路的。

这也太委屈人了。

“这时节丹桂开得正好,我前几天本想折几支让人给你送到清章殿去,谁知……”谢无争想起那天不是什么好事,顿了顿便不再不提了。

他温声道:“今日既是父皇的意思,我带你过去观赏观赏,可比折几支插瓶里赏心悦目多了。”

秦灼闻言,不由得问道:“你来见皇上,不是说正事吗?陪我赏花去了,那正事……”

谢无争轻声道:“原本也是为你而来。”

“什么?”他声音太轻,秦灼一下子没听清。

谢无争道:“父皇从不曾单独召见哪家的千金,我担心你多少会有点慌,所以……”

他说着看了秦灼一眼,“不过你看着一点不慌的样子,倒是我多虑了。”

秦灼回想着自己方才里头说坐就坐,又是要茶喝,又是同皇上胡扯的样子,忽然发现自己就想装个慌张样子都装不太出来。

“那什么……”她抬手摸了摸额头,“既然如此,就有劳殿下了。”

谢无争颔首应了,“你跟我来。”

两人同行往御花园去,后面有个两个宫人两个小内侍远远跟着。

深秋之际,本是百花凋残时节。

宫中却不比别处,数十种秋菊开得正盛,大有“我花开后百花杀”的架势。

御花园东角那一片桂树也是枝繁叶茂,满园飘香。

秦灼和谢无争并肩走着,登上园中小楼的第三层,居高临下地将满园秋景尽收眼底。

然而秋风瑟瑟,寒意袭人。

她在栏杆前站了片刻,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如画美景在前,温润君子立于身侧,她这样实在是大煞风景。

秦灼转过身去,伸手去袖子里掏帕子,结果掏了好一会儿也没掏着。

“给。”一旁的谢无争递了一方淡蓝色的锦帕过来。

“无争真是心细如发。”秦灼伸手接过来,拿帕子擦了擦,颇有些感慨道:“御花园中风光好是好,可我这几天老是待在屋顶上吹风,许是有些着凉了,还真是吹不得这深宫冷风。”

都怪那脑子有病的皇帝,好好的非让她来御花园赏什么丹桂。

谢无争朝远处看了一眼,“这宫里的风,确实要比别处的更大更冷。”

他说着,转身同秦灼道:“我送你回府吧。”

秦灼拿锦帕揉了揉鼻子,刚要点头,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本宫是皇后!”

“皇后只能住在栖凤宫里,不能去别处!”

“本宫哪里也不去!”

秦灼顺着哭喊声传来的方向看去,看见了被烧毁了大半的栖凤宫,一片狼藉未收拾,宫人内侍们都跪在地上哭。

王皇后凤冠被摘,凤袍也被扒了,一袭素衣,头发披散,像个疯婆子一般被两个禁卫军拖出了栖凤宫。

她不肯离开这座只有皇后才能居住的宫殿,哭着喊着折腾着,要爬回殿内。

禁卫们像是已经被折腾了许久,高声呵斥着:“娘娘这又是何必?事到如今,还是给自己留些体面吧!”

王氏不听,疯了一般推开众人,非要回到栖凤宫里。

禁卫军们耐心耗尽,离王氏最近的两人对视了一眼,上前拎着她就走。

二皇子萧顺也没好到哪里去,锦衣玉服不再,狼狈不堪地被人拖行。

不久之前,这母子两还是这座皇宫顶顶尊贵的人。

这一转眼,就成了弃妇弃子。

谢无争见秦灼一直看着王氏母子,还以为她是看到了这母子被人拖行心有不忍会心生内疚,便低声道:“百官跪请数日,终得父皇下旨废后,将王氏母子囚禁别院,终身不得出,这是他们自作自受,同你无关,你不必……”

“怎么能同我无关呢?”秦灼立刻道:“没有我火烧栖凤宫,把事闹大,那些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抓到王氏的错处,让皇帝下旨废后?”

把萧顺卖到南风馆,让他一夜之间变废人这事,她觉着说出来会污了无争的耳朵就暂且不提了。

她便只说王氏,一脸正色道:“这事怎么也得记我个头功啊,殿下!”

“什么……头功?”谢无争听到这话,就知道自己方才真的是想多了。

秦灼这样的姑娘,岂会随便心生内疚,同情别人。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

秦灼其实是能猜到无争在想什么的。

这少年生于皇室,长在深宫,却心性纯良,没有沾染那些勾心斗角、乌烟瘴气的事。

这样的人其实不太适合做帝王。

她心里很清楚。

但这天下之大,哪里能找到一个天生就应该做君王的人?

纯良总比黑心好得多。

她想了想,同谢无争道:“今日王氏母子若是没有被囚禁,那我焉有命在?梁子早就结下了,说是死仇也不为过,我要好好活着,他们就不能好过。别说今日看他们被拖出去,我一点也不同情,就是去了别院,被人苛待,被殴打、被毒死,对我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谢无争怔怔地看着她。

秦灼活的太真实了。

这些话她原本可以换个更好听的说法,把那些阴暗的一面深藏于心。

这样,谁都不会知道。

可她偏偏,把什么都摊开来同他讲。

这一刻。

谢无争忽然想到了晏倾。

晏倾和秦灼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人,但有时候又像极其相似。

像是截然不同的两幅躯壳,装着极其相似的灵魂。

秦灼见谢无争一直没说话,还以为自己太直接吓到他了。

她停顿了片刻,才开口喊了他一声,“无争。”

谢无争回过神来,连忙道:“我在听。”

秦灼站在小楼高处,临风而立,抬眼看着重重宫殿,巍峨林立。

冷风吹得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嗓音也变得有些冷,“人生于世,本就是弱肉强食。为了活下去是如此,皇图霸业,更是如此。”

谢无争怔怔地看着她,许久才开口道:“我明白的,阿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