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一心想着赶紧结束走人,连忙温声道:“成曲皆为雅意,用什么乐器都无甚区别,小姐请。”
秦灼微微颔首,将竹叶放至唇边,顷刻间,曲调飞扬。
初始,是江南春三月的草长莺飞,而后曲调婉转,令人如同置身碧水湖畔有微风迎面来。
渐渐地,曲调越发飞扬,是少女三五成群踏歌寻芳的欢畅,是书生结伴杏花沽酒赏春秋的风流~
殿中原本瞧不起她、低声议论着的贵女们一个个都呆住了。
即便她们都不想做二皇子妃,今日想尽了法子弹不成曲,可谁能想到说自己什么乐器都不擅长的秦灼,拿片叶子都能吹出如此动人的曲调?
尤其是孙魏紫,越听越好听,胃里都开始冒酸水了。
一时竟不知道是自己自小拜名师苦练琴技,不如秦灼放牛养随意吹曲动听可悲。
还是这宫中上等的古琴,比不上一片破竹叶,谁更可悲?
连宋清风脸上都满是诧异之色。
秦灼凤眸半合,仿佛人在殿中,心早已经飞远。
不多时,一曲吹远。
她呼出一口气,把竹叶吹飞出去。
殿中却依旧雅雀无声。
众人神色飘忽,都还没回神似的。
秦灼屈指,敲了敲桌案,催人回神。
她还记着方才这些贵女们低声议论她的那些话,装作随意实则故意道:“这是我以前放牛放羊的时候吹给牛羊听的曲子,它们特别喜欢,各位听着如何?”
刚要开口夸她的宋清风:“……”
一众听得入神了,刚刚回来神来的众贵女:“……”
这话让人怎么接?
说难听的话,她们先前弹得那些更不堪入耳。
说好听……那岂不是跟秦灼以前养的牛羊是同好,说的直接点,那就是她们跟畜生没两样?
贵女们纷纷满心复杂。
拿着笔和册子好半天的梁嬷嬷也不知道该怎么记录秦灼。
曲子吹得不错。
可她什么乐器都没用啊!
梁嬷嬷头疼地看向宋清风,“宋大人,这……”
“曲子是好曲子。”宋清风说了这么一句,再看向秦灼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人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了。
后半句,宋清风只能在心里想想,他把琴装回琴囊里,同梁嬷嬷说了一句“这边事了,我先走一步”,便背着琴囊走了。
还走的极快。
梁嬷嬷想开口喊他都来不及。
眨眼间,就没影了。
只剩下殿内这一众各怀心思的贵女们眼巴巴地等着她宣布散场。
梁嬷嬷搁笔,起身同众人道:“琴艺考校到此为止,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八雅尚余七项,请各位小姐稍歇片刻,好生准备下一场,务必尽心以待。”
贵女们齐声应“是”,看着都乖巧温顺的很,其实谁都不愿意在这多待。
秦灼还以为至少要等下午,才会有下一场呢。
结果还得继续待在这,好在她早膳用了不少,不必饿着肚子搞这些,当下也只是往椅子上一靠,姿态随意地歇着。
梁嬷嬷扫了殿中众人一眼,带着那本难以下笔的册子出殿而去。
殿中宫人悄无声息给众贵女奉茶。
过了小半个时辰,梁嬷嬷才带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人回来,宣布:“第二场,试棋开始。”
宫人把棋盘摆上桌案,黑白子各一罐,贵女们两两一组,就近搭配。
秦灼跟孙魏紫是一组。
两人相对而坐。
秦灼瞬间就想到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就忍不住有点想笑。
“你笑什么笑?”孙小姐每次看到秦灼笑就很恼火,手上拿了白子都想往她脸上砸,也就是顾忌着梁嬷嬷等人在,强行忍下了,暗暗在桌下抬脚踹秦灼。
没曾想秦灼早就察觉,一抬脚就把她压制住了。
孙魏紫被压的半个身子都动弹不得,低声命令道:“你、你放开我!”
秦灼不放,面上表情如常,脚下力道却越发重了。
她低声道:“你让我放开我就放开,岂不是显得我很没脾气?”
“你……你放开啊!”孙魏紫挣了好几次都没挣脱,小脸都憋红了。
秦灼手上拿着黑子,脚下逗着小美人玩。
还挺乐在其中。
但孙小姐显然不太乐意,挣脱不得,她的力道逐渐失控,一脚踹在了桌案上,动静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秦灼见状,抬脚踹了一下桌案,直接就把桌子和棋盘都直接掀了。
瞬间,桌倒棋盘翻,棋子落了满地。
殿中众人纷纷看了过来。
秦灼拂了拂落在自己身上的棋子,颇有些无奈地说:“就算嫌我棋艺不精,也用不着掀棋盘吧?”
“我……我……”孙魏紫一下子都不敢相信自己有那么大的力气。
可就是她抬脚,这桌子才翻的……
请来观棋的那位老大人是个嗜棋如命的,看见两人如此,大喊:“荒唐!荒唐至极!你们这样的人怎么配下棋?出去,都给我出去!”
梁嬷嬷见状,头都大了,连忙起身让宫人们上前收拾,又让秦灼和孙魏紫,“两位小姐去殿外稍候。”
“好。”秦灼十分干脆利落地起身出殿。
“梁嬷嬷,我……”孙魏紫还想说点什么。
那位老大人却是一刻也忍不了,“出去,快快出去!”
梁嬷嬷也没法子,只得顺着,“孙小姐出去吧,棋盘都翻了,也没法继续下。”
“是。”孙魏紫这才委委屈屈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留下的十名贵女见状,心下暗暗道:这样也可以?
那我是不是……
秦灼也不知道她们都在想什么,她出了殿,姿态慵懒地倚在桂花树下,周遭暗香环绕,阳光穿过枝叶间落在她身上如星光点点。
少女眯着眼,像只晒着太阳随时都会睡着的猫儿。
孙魏紫紧跟着走了出来,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骄纵的孙大小姐一下子都有点不好意思上前叨扰。
但她就是因为这人才被赶出来的,凭什么秦灼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不愁不恼的,她却有气没地方出?
孙魏紫越想越觉得这口气咽不下,当即上前,攀着桂花枝使劲地摇了摇,“喂,你都被赶出来了,怎么还能这么舒服地待着?”
满树桂花如雨办落下,秦灼抬眸看向她,“不然呢?”
孙魏紫被问的一愣。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觉着秦灼、还有那些平日一心争高低,这次选伴读却一个比一个表现地更槽糕的贵女们都很奇怪,不由得问道:“你和里面那些人是不是都知道点什么,所以不想当伴读?”
秦灼看着眼前的小美人,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欣慰,“你可终于看出来了。”
她心道:别问,问就是我方才掀棋盘也是为了帮你。
“你们知道了什么?”孙魏紫却意会不到她的心思,开口便问道:“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
秦灼屈指,把肩上的桂花往小美人头上弹,无奈道:“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会不知道?”
这话有点绕。
但孙小姐似乎人缘不太好。
像秦灼这般自小在千里外长大的,在京城没什么闺中密友并不奇怪。
但孙魏紫可是生在京城,长在京城的,此次进宫参选伴读的贵女们各有各交好之人,唯独这位,连小道消息都没人说给她听。
想想,还真是怪惨的。
孙魏紫被噎了一下。
桂花小,弹到脸上也不疼,但孙小姐就是不太喜欢秦灼看着自己的眼神,有那一点可怜的意味。
可笑。
她堂堂副相的孙女,都没觉得她一个野丫头可怜,这野丫头反倒来可怜她了。
“你说话这么含糊不清,是不是因为你也不知道?”孙魏紫想了想,觉得自己这话颇有道理,而后继续道:“你们小地方来的人,听风就是雨的,就不怕被人骗了,错失大好良机?”
秦灼眼角微抽,心道:我刚说你终于知道动脑子琢磨事了。
你就给我拐个弯又回原点了?
秦灼也不想同孙魏紫废话太多,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门口等着看。
奈何对方愣是没看懂,蹙眉问道:“你冲本小姐抬下巴是什么意思?”
秦灼抬手捂住了眼睛。
这姑娘真是头脑简单的让人没眼看啊。
“去殿门前待着,窗边也行。”秦灼靠着桂花树,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你就站在那看,要是还看不明白,你也别问我。”
孙魏紫虽不明白秦灼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一点也不想同这人待在一处,便朝殿门走去,试图察看里头的情形。
结果还没靠近殿门,里头就转来了老大人一声“你们这是在下棋还是摆花?”
老大人在众贵女之间走了一圈,一句比一句压不住火气,“两位同执白子是来对弈的,还是成家的?”
“老夫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棋艺如此之烂,还敢坐着下棋之人!”
众贵女都是家里娇惯着长大的,从小也没听过什么重话,有一个被老大人训了之后就开始掉眼泪。
“你们把棋下成这样还委屈上了?还好意思委屈?”老大人一口气提不上去,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梁嬷嬷带着宫人连忙上前将其扶住,“周大人!周大人,您没事吧?”
“走……”周大人还没彻底晕厥,异常坚持道:“扶我走,此地我一刻也待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