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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倾和谢无争在屋里说话的时候。

秦灼正被顾长安追的上蹿下跳,踩过了小半个刺史府的瓦,满府的侍卫和小厮婢女都被他两惊动了。

今日难得不下雨,天光晴朗,漫天乌云都散尽了。

“秦灼,你下来!”公子爷在下面追的上气不接气,实在跑不动了,就停下来抱着廊柱歇息。

秦灼见状,也没继续跑,就这么站在屋檐上,顺手摘了一截嫩枝往顾长安身上丢,“我又不傻,这时候下来不得被你揍啊?”

她也知道顶着顾公子的名头去骗人家姑娘的情意不地道,挺欠揍的。

可谁让张家人做事那么狠毒,还是张紫燕先起的头,这姑娘一点都不无辜。

秦灼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刚到刺史府时,假冒顾长安是为了保命灵机一动,后来频频示好,便是有意为之了。

报复的办法有很多种。

最狠最绝的,莫过于给她最想要的,又亲手摧毁。

更何况,这次整个张家都被连根拔起了。

秦灼对张家人做什么都不为过,但的确有点对不住顾长安。

她在屋檐上站了好一会儿,见公子爷缓过气来了,才开口道:“你要是非得打我才能出气的话,那我就下来让你打几下,但是先说好了啊,打人不打脸。”

顾长安气没喘匀,只能靠在廊柱上,抬手示意她下来。

“这次说话要算话啊。”秦灼说着便从一跃而下,伸手在廊柱上一攀,顺势就落在了顾长安身侧。

她凑上前去,“打吧。”

顾长安也没跟她客气,手高高扬起,就在她头上拍了一掌。

秦灼没想到他抬手就往脑袋上招呼,整个人都被打懵了一般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栏杆上。

她抬手捂着脑袋,两眼发昏地抬头,“你怕不是想把我拍傻?”

“本公子在你眼里是有多好骗?”顾长安觉得自己的手劲其实没有那么重,再加上刚被她讹过,警惕性极高,一点也不上当。

但他打完之后解气不少,便想着索性一回就把气出完,又骂道:“你一个姑娘穿上男装就敢去骗另一个姑娘,是不是脑子有病?!”

秦灼被骂了也不恼,揉了揉脑袋,直接倚着栏杆坐下了,“这些天也没人怀疑我是女子啊?”

“你还挺能是吧?”顾长安挺想再来两掌,让她好好醒醒,但见她揉脑袋揉了好一会儿都没停。

看着是真疼了。

公子爷又没好意思再下重手,换成了两个手指头戳了戳她额头,“别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大殿下方才许是被你是女子的事惊着了,没来得及细想什么,你得趁他细想之前去好好认个错,别让他因此对你心生猜疑。”

皇家子弟不同常人。

多疑猜忌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原本秦灼做的那些事都挺正气凛然的,但是张紫燕这么一闹,就显得她心机深沉,另有所图似的。

公子爷活到这么大,从来没为这些事操过心,但生来富贵,见的肮脏事多了,怎么也懂一点。

秦灼干了这事还一点也不藏着掖着,着实让顾长安看了脑瓜疼。

不免要多提醒两句,“事虽然已经做了,与其让人乱想,不如你自己先去说清楚,本公子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

秦灼连忙道:“听了,也记住了。”

她是真没想到这些话能从公子爷嘴里说出来。

一下子脑袋也不疼了。

心也不烦了。

看顾长安的眼神,颇有些“我儿懂事了”的欣慰。

她忍不住道:“你也就是离家去了杭州一趟,怎么忽然就开窍了,竟还知道运粮回来救急,这话说的也越发有道理。”

秦灼先前忙昏头了,都忘了问顾长安为什么会忽然回涣州来,这会儿话都说到这了,便不免多问两句,“我爹和顾老太爷还好吧?”

“好着呢。”

顾长安说老太爷在杭城新相中了一个宅子,当天就买下了,把老夫人接过去一块住着。秦怀山倒是想跟他一块来涣州城,被老太爷留下了。

公子爷原本说的挺顺溜的,直到说到了粮食才稍有停顿,“粮食……是晏倾让我囤的。”

“什么?”秦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见公子爷这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笑问道:“长安,你什么时候那么听晏倾的了?”

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晏倾竟然那么早就让人屯粮了。

是巧合吗?

顾长安不太高兴听这些,“谁听他的了,本公子就是顺手囤了一些,顺手的事儿!”

“好好好,以后这样顺手的事你就多做些。”秦灼原也不想听晏倾这两个字,便没有再多问。

“还有啊。”顾长安张了张嘴,又道:“其实当时在顾府,你扮作少年离去之后,没多久,晏倾便跟上来了……”

秦灼觉得有些好笑,“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顾长安道:“我觉得晏倾这人挺让人费解的。”

“不必奇怪。”秦灼笑道:“他一向都挺让人费解的。”

顾长安一时无言:“……”

这话让人怎么往这下接?

公子神色纠结,想起了秦灼离开顾府的那一天,他和秦怀山还有老太爷是坚决反对秦灼这样做的,只有晏倾不说话。

刚开始他以为晏倾是事不关己才不吭声的。

顾长安很生气,问他:‘好歹她也救了你一命,你就这么由着她去冒险?说句话能死啊?’

晏倾面无表情道:“你说了那么多,拦住了吗?”

顾长安被噎住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那也比你什么都不说强!”

晏倾没再理会他,只是同顾老太爷要了一辆马车跟着出城去了。

当时顾长安愣了很久。

他自小被父亲后宅那些莺莺燕燕搞得很烦,但一直随心所欲力求活的简单,实在不明白晏倾这人究竟在搞什么。

便在晏倾上马车之前把人拦住了,想要问个明白。

对方却交代了他两件事。

第一件事:速速带着顾老太爷和秦叔离去。

第二件事:江南前两年风调雨顺,积粮颇多,比往年价低甚多,可囤之以备不时之需。

第一件顾长安立马就去做了,第二件其实没有多当回事,顾家有钱,固定的生意都忙不过来,没必要再去粮市横插一脚。

而且这个晏倾说话让人云里雾里的,着实让公子爷摸不着头脑。

但架不住事情赶巧,顾长安带着两个长辈到杭州去接老祖母,祖母那位老姊妹家里正为前两年的陈粮卖不出去而焦急上火。

公子爷知道了,银票一掏,全要了。

这事不出一日,全城都知道了,又不少哭哭啼啼上门来求他购粮的,顾长安想着好人做到底,就来者不拒。

本来陈年粮就价低,再加上他收得多,连隔壁州县的都送上门来,卖粮的都不敢来虚的,只敢要点辛苦钱。

结果顾长安粮食收来没两天,就听说涣州出事了。

他连忙运着粮食就回了涣州,见道城中天翻地覆,听闻晏倾下落不明,秦灼一头扎进了死人堆……

这好不容易人都还活着,话却怎么也说不明白了。

公子爷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怎么说的,只是看着秦灼,难得正色道:“晏倾或许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无情无义。”

秦灼听得一头雾水,笑道:“你在说什么?”

顾长安有些语塞,“我……”说不明白了我!

“这几日东奔西走的,累着了吧?话都说不顺了。”秦灼扶着栏杆站起身来,哥两好似的伸手勾住顾长安的肩膀拍了两下,“找间屋子睡一觉去,我呢,谨遵公子爷教诲,去找大殿下好好说一说。”

她说着,便转身跃上了屋檐。

顾长安也跟不上去,只能看着人越过屋檐,走远了。

过了好一会儿。

公子爷反应过来,喃喃自语道:“秦灼这是不想听我说话?还是不想听我提晏倾呢?”

这没人知道了。

而此刻,另一边。

谢无争刚从厢房里出来,不大信晏倾说的‘一句话就够了’,他为了避免做骗姑娘这样的事,出了厢房就绕着秦灼走。

只盼着秦灼看不见他这么个人才好。

哪知秦灼正在屋檐上走着,眨眼间,便一跃而下到了少年跟前。

她笑盈盈地喊了声“无争。”

谢无争一愣,往后退了一步,拱手见礼喊了声:“秦姑娘。”

其实这么喊,相当的有礼且常见。

但在秦灼听来,难免觉得有些生疏。

前世生死相依的两个人,如今也只是相识数日,又男女有别,自然亲厚不到哪里去。

道理她都明白,只是心里有点不开心。

秦灼也不想忍着,就把‘不高兴’三个字写在了脸上,“前几日生生死死都在一处的时候,口口声声喊人家顾兄,如今事都过去了,用不着我了,就喊人家秦姑娘。”

谢无争面色一僵,愣住了。

他自小守规矩,修君子道,哪见过姑娘这么直截了当的‘哀怨’。

秦灼挑了挑眉,徐徐问他:“你同旁人一样喊我秦姑娘,我是不是也要同别人一样称你作‘大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