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众人一下子就炸开了锅:“这晏公子来这做什么?”
“不是说他看不上秦家姑娘吗?”
秦灼回眸看去,只见几个身着褐色窄袖衣衫的年轻小厮走在前面开路,将门前围观的人群疏散至两旁,给来人让出了一条路。
晏倾还是十八九岁少年模样,身着白衣,腰悬玉坠,缓步行来时衣袂翩,远看是身姿挺拔,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
走近了,再一看少年面无表情,迎面便能察觉到这人自带寒气,浑身都带着“拒人千里”四个大字。
隔世再见,秦灼看着不远处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其实已经想不起自己以前究竟喜欢晏倾哪里了。
那些嘲讽秦灼嫁给晏倾是痴心妄想的人好像都忘了,她的祖父祖母和晏家长辈是世交,自小给他们两人定下的婚事。
她与晏倾青梅竹马,数年同窗,少年在旧日春风里给她唱过蒹葭,她曾在晏倾年少痛失双亲时,跑到晏府陪他跪灵堂办丧事撑住岌岌可危的产业,珍之重之地说要给他一个家。
她喜欢晏倾喜欢地人尽皆知。
可晏倾对她的喜欢,却只有年少懵懂时,那流光一瞬。
秦灼仔细地想了想,自从她十四岁被赶出秦家后,这三年间就没怎么见过晏倾了。
直到她被张家老头逼着做妾的这一天,晏倾来了。
秦灼以为他是来救自己的,欣喜若狂,以为所有的苦难都到头了。
可事实恰恰相反。
少年依旧锦衣玉貌,却不再近前,只站在门外,清冷疏离地对她说:“秦灼,我来退婚。”
对那时的秦灼来说,天塌地陷不过如此。
她疯了一样抓着晏倾的衣领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晏倾用极其陌生的眼神看着她,嗓音冷淡道:“我对你没有半分情意,这辈子都不会娶你。”
十七岁的秦灼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年少时倾心相对的人能那样绝情。
所以死都不肯答应退婚,晏家送银票她当初就撕,送东西她全砸得稀巴烂,因为同这厮在退婚时闹得太难看,以至于数日后晏家被人血洗满门,永安县令以“秦灼对晏倾因爱生恨,反目成仇,作案动机明确”为由,直接就派人把她捉拿入狱,判了死罪。
秦怀山为了替她翻案,到处奔走,稀里糊涂地就送了命。
若非奉旨南巡的皇长子恰巧路过永安城保下了秦灼的性命,她也得含冤而死。
如此深仇大恨,怎能不恨晏倾?
而如今重活一世,惨剧尚未酿成,秦灼现在看到晏倾,只想痛痛快快地同这人退婚。
绝不能再和晏家有半点瓜葛,让父亲白白送命了。
秦灼暗暗下了决心,正琢磨着这婚要怎么退才能给彼此都留点脸。
边上的秦怀山还以为来了救兵,喜滋滋地迎了上去,“晏公子,你来得正好。你快同他们说说,你跟我家阿灼是真的有婚约的。”
这话一出,门前众人都看向了晏倾。
晏倾面色如常,淡淡开口应道:“确有此事。”
秦灼闻言看向他,凤眸微眯。
“我就说我家阿灼同晏公子从前那样要好,晏公子肯定会来娶她的!”秦怀山激动得脸色涨红,又不能在外人表现得太急着嫁女儿,免得她以后被婆家轻看了。
秦怀山整了整衣襟袖子,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淡定地开口问道:“对了,晏公子今日来是……”
“我来,退婚。”晏倾回答地很是平静,同说顺路来这看花没什么不同。
秦怀山脸上的笑凝固住了,气的差点当场背过气去。
周遭众人听到这话议论地更起劲了。
瘫倒在地好一会儿的王媒婆也缓了过来,喊家丁来扶着起身,又趁机开始冷嘲热讽,“搞了半天,晏公子是来退亲的啊!”
秦灼一点也不生气,抬手拍了拍秦怀山的背,帮着顺了气,扶他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低声道:“爹爹,你先歇着,我来。”
秦怀山丧气道:“晏公子都来退婚了,你做什么都没用了。”
秦灼拍了拍父亲的肩膀以示安抚,而后不紧不慢走到晏倾面前,“晏公子为何平白无故要退婚,总要说出个由头来吧?”
晏倾微微皱眉道:“山鸟与鱼不同路。”
“这话不错。”秦灼点了点头,“你我确实不是同路人。”
别说前世她与晏倾反目成仇后,几经生死各登高处,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女侯爷,一个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监国权相,私怨难解、政见不合,注定要殊途。
单看眼下,他们就已是贫富有别,门不当户不对了。
只怪前世的自己一听晏倾说要退亲就气疯了,又哭又闹的,丢尽了颜面,也把两家的往日情谊都消磨殆尽,其实大可不必那样的。
晏倾看着从容点头的少女,一时无言以对。
秦灼沉吟片刻的工夫,心思微动,把晏倾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通,越看越觉得这是头待宰的肥羊。
她家中此时一贫如洗,不趁着退婚晏倾这里狠狠敲一笔都说不过去。
秦灼眼帘微垂,顷刻间便换了一副面孔。
她脸上带着七分伤心,三分委屈,柔声对晏倾道:“既然晏公子执意要退婚,我也不好再纠缠不休,只是这些年我对公子情根深种……”
“一千两。”晏倾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不等她说完便抬手示意一旁的小厮递上了一叠银票。
秦灼眸色发亮,连忙伸手接了过来。
可转头一想,觉着这人给银子这么干脆,应该还能再敲一笔。
于是,她委委屈屈地望着晏倾,继续道:“难以自拔……”
晏倾难以直视般闭了闭眼,再次抬手示意小厮:“给她。”
秦灼又拿到了一叠银票,觉着对晏倾还可以再来一记重击,抬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去抱晏倾,拉长了语调道:“恨不能……”
少年脸色微白,仓皇往后退了两步,活像个被恶霸调戏了的良家妇女,气的眼尾都泛红了,还故作镇定地冷声道:“秦灼!适可而止!”
秦灼瞧他这样,只觉得好笑。
她摇了摇头,一边数银票数的飞起,一边假装叹气:“君虽薄情我有情,奈何痴心总被无情弃啊!”
晏倾站在两步开外将少女的小表情尽收眼底,心口憋闷极了。
“秦灼。”他冷冷地喊了她一声,面无表情地说:“你数着银票骂我薄情的时候,能别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