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来到西厢房,还未踏进院子,就闻到空气中浓烈的酒气味。
段灼和白武他们正守在门口,看见他们来了,暗暗向沈安清使眼色。
沈安清苦笑着摇摇头,耸耸肩。
祝简意好似没有察觉,提步上前。
房门并未关上,因此很清楚地听见柳玄明坐在地上痛饮的声音。
祝简意看不见现实情况,拎着裙摆上了台阶,差点被门口的酒坛绊倒。
段灼扶了她一把,一触即分,“祝姑娘小心。”
而后他们几人把扔在地上乱七八糟的酒坛全部拿走了。
正准备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突然就被祝简意叫住,“你们留下,在外面等着。”
段灼几人相视一眼,不明所以,不过既然她开口了,他们也不好直接离开,想着或许是要让他们照顾宗主也不一定。
毕竟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柔柔弱弱的,哪里搬得动宗主那个大块头。
柳玄明一改之前的黑袍,穿上了白衣,靠坐在桌脚旁,任由泥土沾染衣裳,面颊上爬起一抹酡红,眼眸迷离恍惚,似乎当真喝醉了。
手边还放着两坛酒,呼气间酒味愈发浓烈,头发有些凌乱,鬓边碎发落下,倒是有种别样的精致。
听见声响,动作顿了顿,拎起酒坛,仰头灌进嘴里。
趁着这么一会儿,抬眼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儿,门外光线洒在她身上,有些逆光,看不大清楚。
这让他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让他逐渐清醒地是,屋子里散不开的酒味,混杂了几缕她身上的薄荷香,神色恍惚,喃喃道:“祝简意……”
我该怎么办。
我知道我该死,可我好几次都对自己下不去手。
只要一想到以后看不到你了,我心好痛,好舍不得。
祝简意恍若未闻,缓缓蹲下身,若是能看见,此时刚好和柳玄明平视。
静默了几秒。
她语气肯定道:“柳玄明,你没醉。”
柳玄明抹了一把脸,掌心濡湿一片,不知是泪水还是酒水,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刚刚还觉得带些甜味的酒,此时在口腔里开始蔓延苦涩的味道。
“你怎么来了。”
祝简意就这样蹲在他面前,声音平静,“我不来,你还要喝到什么时候?”
柳玄明眼眶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双手趴在地上,朝着她爬了过去,两人距离更近了些。
暗哑的嗓音隐含一丝哭腔和无助,“祝简意,你杀了我吧。”
其实从皇宫回来,他就察觉到了她的想法。
或者说是心照不宣。
他大致猜得到她想做什么。
正因如此,两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
他没办法面对她,也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对她恶语相向。
他活在忏悔自责布满荆棘刺刀的囚笼中,这一辈子都无法走出去。
他后悔了,为什么那么冲动。
为什么心这么狠。
哪怕当时不那么绝情,他和她也最起码还有一丝机会。
祝简意抬起手,在半空中试探地摸索,最后落在他濡湿冰凉的脸颊上,神色微怔。
半响,叹息了一声,轻声道:“哭什么呢。”
柳玄明眼圈泛红,抬起手,贴在她手背上,泪水滑落脸颊,凝聚在下颌,化成水珠浸湿了衣襟,一声声哽咽,“对不起,对不起……”
小团子转过头不忍再看,【反派以后都不会开心】
哪怕和殿下在一起,他也不会再无忧无虑的快乐了。
因为他良心未泯。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或许,在此刻,死对他来说是解脱。
只是很显然,他舍不得殿下。
祝简意也没想到他会哭,那个高高在上,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的暗域宗宗主,现在跪在她面前痛哭,哭的像个小孩一样,无助又迷茫。
“柳玄明…”祝简意声音艰涩,并未抽出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冰凉的脸颊,动作很温柔,带了些安抚意味。
柳玄明紧紧抿着嘴角,隐忍克制着哭声,可还是止不住的抽噎,他看见她泛红的眼眶,心脏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喘不过气来。
祝简意抹去他脸上的泪痕,神色至始至终很平静,轻声道:“柳玄明,知道我为什么穿白衣吗?”
柳玄明攥着她的手腕,听着她无波无澜的话语,心如刀绞,依然跪在她面前,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
祝简意扯了扯嘴角,似乎浅笑了一下,快的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用最平静地语气,揭露他血淋淋的伤疤,“所以你该明白,我们是仇人,你杀了我祝家两百多口人。”
“你把我带回暗域宗,也无非是想羞辱我。”
“对吗。”
柳玄明想摇头,可面对她淡然的神色,突然就哽住了,最开始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从始至终,她看得透他,他在她面前根本无处可藏。
此时再去狡辩,根本毫无意义。
祝简意似乎对于他的默认很满意,浅浅勾了勾嘴角,指腹在他脸颊上流连,宛如对待世间珍宝一般。
柳玄明近乎贪恋地看着她,即使双腿已经跪麻了,也抵不上此时心里万分之一的痛。
他深知,今日过后,两人再不能像之前那样无所顾忌了。
或许她会杀了自己,也或许会离开暗域宗,与他再无交集。
见他沉默,祝简意喉间哽涩了一下,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哑声问道:“柳玄明,喜欢我,是吗。”
柳玄明面色一白,仔细端详她的脸色,并未看见厌恶,掐了掐掌心,“我喜欢你。”
“可我不能喜欢你。”祝简意毫不留情坦言道。
柳玄明早已料到,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跪在她面前,红着一双眼,声音嘶哑,“我知道。”
我不求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就够了。
“柳玄明,我们下辈子再见吧。”
不要再有这些无法理清的纠葛。
我们都当个普普通通的人,谈一场普普通通的恋爱。
柳玄明还未明白她说的话,突然心口一痛,一把匕首正横插在他胸膛上,鲜血顺着刀身滑落至地板上,很快晕染了一片刺眼的红。
而匕首柄上,是一只纤细嫩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