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门框上,还挂着一只金黄色的铃铛,用一根红色绳子绑着,一直延伸至屋中。
院落并不破败,相反,甚是景致,可不知为何,总透着凄凉死寂的感觉。
院中栽着一棵桃树,和一棵杨树,枝桠光秃秃的,树叶大多掉光了,风吹过,也只见枝桠颤颤巍巍地晃动几下。
屋中传来细微隐忍的咳嗽声,窗台打开了半边,有缕缕炊烟飘出,掺杂着难闻的药味。
浩浩荡荡的脚步声传来。
陈施身上官服未换,神色淡然,脚下步子却是略带急促,行至院子门口时,步伐顿住,抬手示意身后的人退下。
陈辰微微皱眉,眼底掠过一丝冷光,语气平和,“母亲,我也许久未见他了,近日听下人说他的病况愈下,虽然我不承认他是我弟弟,但到底带着陈家姓,于情于理,我这个做哥哥的都该去看望一下。”
此番话说来已算是大逆不道,但陈施脸上并未出现恼怒之色,身后随从也低垂着头,似乎见怪不怪。
府中上上下下都知道,三公子陈郁看似得宠,其实不过是因着身子骨弱,多得大人几分疼爱。
若说大人最宠爱的是谁,那无疑是大小姐和二公子,他们与三公子陈郁并不是同父所出。
除了大人,没有人知道三公子的父君是何人。
他们只知道,在十七年前,先帝祝妄谋反那年,风雪交加的夜晚,大人冒着凛冽寒风,抱了一个婴孩归来。
从此,丞相府中多了一位三公子。
彼时,二公子陈辰已年满三岁,一直不喜这位突然出现的弟弟,经常捉弄辱打他,一直持续到三公子十五岁那年。
可这期间,大人对三公子又是关怀至极,甚至下人都以为三公子很得宠爱,偏偏大人十几年来,只字未提三公子所受的侮辱及打骂。
她仿佛毫不知情,依旧对三公子关怀备至,对二公子疼爱包容。
十几年来,府中上下没有一个人猜透陈施的心思,不过没人敢去欺辱三公子,除非是二公子的吩咐。
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人看得透。
要说为何二公子今日突然说这番话,还要从前年说起。
在三公子十五岁生辰那年,下着鹅毛大雪,冷风呼啸,漆黑的夜色包裹着刺骨的寒风,府中静悄悄的,没有人为他庆生。
十几年来,每年都是如此。
那晚,二公子带着众多下人浩浩荡荡来到三公子院里,而后命人扒去他的衣裳,把只身穿亵衣亵裤的三公子埋进厚厚的雪中。
直到天边出现朦胧的青黛色,雪,一夜未停,覆盖在屋顶上,树枝上。
大人醒来,得知此事后,匆匆赶到三公子院子里。
当时他们都认为三公子必死无疑,但赶到雪域轩时,却见他如同常人一般,双眸失焦,面色发白地坐在床边。
他没有裹着被褥,依旧穿着湿漉漉的亵衣亵裤,墨发上还有几片雪花,正在慢慢融化,嘴唇干裂,渗出血丝,双手无力地搭在床边,泛白不见丝毫血色。
即使没有触碰到,他们也知道那里冰凉一片,如同雪柱,更似刺骨寒风。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坐着,就好似一只没有生命力的雪人,只需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听见声响,也只是转动了几下眼珠子。
没有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自从那日起,三公子每日都是靠药续命,而从未受罚过的二公子,在那天也挨了十个大板。
自此,大人下令任何人不得踏进雪域轩半步,而三公子也未曾再踏出过雪域轩。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屋子里飘出,声音不大,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咳嗽,却又让人觉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再没声响。
秋风袭过,卷起尘土之上的落叶,衣袍翻飞。
陈施拢了拢衣袖,神色温和,“你先回去。”
陈辰抿唇一笑,他自幼便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这一笑,便如同皑皑白雪正在缓慢融化。
“既然母亲如此说,那我便先回去了。”
陈施眼里闪过一丝欣慰之色,点了点头,“去吧,风大,多穿些衣裳。”
陈辰低头,“谢母亲关心。”
而后便转身带着下人离去。
他能得陈施宠爱,自然是有缘由的。
京城中,谁人不知丞相二公子自幼才华横溢,容貌出众,妖娆貌美,引得众多女子欢喜,争先恐后上门提亲。
但陈施每次都是用想多留他几年的理由打发走。
因此如今陈辰二十年纪,还未出阁。
倒也不是遭人嫌弃,而是他有选择的资格。
在这女子为尊的世界里,陈辰的地位比他姐姐还高一筹,自是有他的本事。
没有人知道,陈辰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陈辰离去后,寂静的院子再次恢复了平静。
陈施提步进了院门,来到紧闭的房门外,静立了一会儿,抬手轻轻拉了拉红绳。
铃铛叮叮当响,风铃也在相互碰撞着。
紧接着屋里传出一道低哑无力的嗓音,夹杂着浅淡的讥讽笑意,“还需要我迎接你吗?”
陈施眸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缓缓推开房门,刺鼻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几度让她窒息。
屋子里飘着许多白色烟雾,朦朦胧胧,致使视线模糊不清,哪怕窗户打开,也不见白雾减少半分。
而在屏风后头,放置着一个火炉,燃烧着黑漆漆的碳。
陈施眉头皱起,眼底隐含着嫌弃,几步上前,绕过了屏风。
只见一位身上裹着厚重毛绒披风的少年坐在地毯上,全身上下包裹严实,围坐在火炉旁。
少年容貌精致,墨眸黝黑深邃,平淡无波,墨发披散,衬得面色愈发惨白,薄唇不见血色,面庞棱角分明,眉宇间尚未褪去稚嫩,但又蕴含着浓烈化散不开的郁气。
周身透着孱弱病入膏肓的死气,却又掺杂着几分肃杀冷气,仿佛是踏过万千血海尸体归来的地狱之神,让人不敢小觑,这样矛盾的气息出现在他身上,竟没有丝毫违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