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惜颜到雁城的那一天,天上下起了第一场小雪,不大,却将地面染成了浅浅的白色。
她没有和萧北景一起进城,萧北景以北梁太子的身份进城,她却要以天机阁外阁阁主的身份进城。
故而她在外面留了一夜,与天机阁的队伍回合后才进了城。
夏良玉等在门口,大氅上已经落了一层薄雪。他有些不耐地往前有了一步,身上的雪滑落下来。
他其实并不知道他要迎接的人是谁,只知道是天机阁的人。楚惜颜的身份在萧北景这种人面前已经不是秘密了,但还尚未传到夏良玉的耳朵里。就如之前的梅贵嫔和六皇子也不知道楚惜颜和天机阁的关系。
夏良玉在城门口等得焦虑不堪,他最近的心情实在不怎么好。虽然夏婉瑜让他出来迎接天机阁的来使是看重之意,但他的心情依旧沉重。
漫天的小雪里,有一对人马从远处走来。为首的女子穿了一身红衣,发丝飞扬,漆黑的眉眼在飞雪之中分外鲜明,炽烈张扬。
待走近了一些,楚惜颜对夏良玉颔首打招呼:“夏将军。”
脸色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夏良玉此刻的脸色更差了。他记得楚惜颜这张脸,她上次潜入新夏王府的时候根本没易容也没遮挡。
这女人分明就是威胁要把他扒光了挂在树上的北梁太子妃!夏良玉咬牙想着,北梁太子知道他的太子妃这么彪悍吗?
不对,北梁太子知道他的太子妃是天机阁的人吗?
夏良玉也在官场上待了一段时间了,虽然心中腹诽,但是场面话还是会说的。
不然他也没办法去直接质问楚惜颜,怎么质问?你上次居然敢威胁要把本将军扒光了挂树上?那他的脸还要不要了?
夏良玉打量了一番楚惜颜身后的队伍,着装看起来并不像是北梁的。他道:“我记得殿下是北梁太子妃。”
楚惜颜一笑:“显然我今天不是以北梁太子妃的身份过来的。”
“哦,那殿下是以什么身份过来的?”
“夏将军不是已经猜到了吗?”风雪中,楚惜颜下巴微抬,掷地有声,“本座是天机阁外阁阁主。”
果然……夏良玉也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这几位来使一个比一个要难应付。
新夏朝堂已经够烦的了,他还要应付这么几位大神。
夏良玉翻身上马,也不多言策马一让:“请!”
楚惜颜含笑道:“多谢将军相迎了。”
她一笑,夏良玉就想起自己被她挟持的那一晚,一阵牙疼。他也就更没心情说话了,一路将人带到了驿馆前面,道:“阁主是要和北梁太子同住,还是另找住处?”
楚惜颜道:“你都叫本座阁主了,还要以北梁太子妃待本座吗?”
夏良玉闻言一挥手,带着楚惜颜一行人进了另一处院落安顿好。
他本来不算寡言之人,只是对着楚惜颜那张脸,他怎么也健谈不起来,只能按照规矩将一切安排好后硬邦邦地添上了一句:“阁主若是有不满之处,尽可遣人到将军府找我。”
楚惜颜环视了一圈,然后道:“劳烦将军了。”
夏良玉还是觉得牙有点疼。
他从驿馆出来以后,身后的副将就疑惑道:“将军,您是不是和这位阁主有仇啊?”
可不是有仇嘛,要不是打不过她,他很可能当晚就摸过去报仇。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这种话不万万能跟下属们说,说了他脸还往哪放?
夏良玉唬着脸道:“哪有什么仇,你瞎猜什么?”
“可将军你对姑娘家不是一向温柔体贴……”
哦,夏良玉虽然常在军中糙了点,但本质还是世家教养出来的子弟,风度礼仪还是有的。
他这态度太过明显,连他的副将都看出来不对了。
“……”夏良玉硬挺着反驳道,“那是敌国的人,那么温柔体贴做什么?”
现在还不是敌国吧?而且皇上不是说要你好好款待天机阁的人吗?
副将心中念叨着,口中却道:“是,将军。”你就嘴硬吧。
夏良玉策马刚走出几步,不远处有人跑过来,身上着的是御前侍卫的服饰。那人急匆匆地过来,对夏良玉道:“夏将军,皇上说邹公子爱茶,烦请您寻样顶尖的茶叶送过去,照顾周全。”
夏婉瑜登基之后,夏良玉随和她也生疏了不少,但到底比其他人亲近,很多话也敢说。他闻言便拧眉道:“我上哪里去找好茶?皇上的库里都是上好的茶叶,直接赐下来我送过去不就得了?”
那人望驿馆那边望了一眼,为难道:“皇上说,恐怕她私藏的茶叶会为邹公子不喜,故而还是请将军重新去寻,以招待邹公子。”
夏良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看见一道一闪而过的身影。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一下,黑得滴水。他早不是之前懵懵懂懂只知道打仗的傻小子了,虽然比不上方寒这种狐狸,也能看得出一二。
夏婉瑜特意派了御前的侍卫来驿馆门口堵他,还把本应私下里交代的事情拿到明面上说,目的不言而喻。
夏良玉一阵恼怒,握紧了缰绳,现在要是有块大理石捏在他手里,他都能直接捏碎。
简直荒唐!他在心中骂道,她现在可是一国之君!
……恐怕私藏的茶叶会为邹公子不喜,这是她该说出的话吗?
他心中有气,又不能当场发作,只能撒在这倒霉的御前侍卫身上。
他一夹马肚子,也没和这侍卫再说一句话,直接从他身边过去了。
侍卫被马蹄子践起的尘土糊了一脸,还有几分茫然:夏将军的脾气这么不好的吗?
他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他一会儿怎么和皇上回话?
驿馆里,一道身影走进了南唐使者的院落,他在门外叩了叩门,得到准许之后便推门而入。
屋子里,白衣少年在窗前负手而立,眉眼如雾掩盖,淡若远山。
他恭敬行礼,将从门口看到的人和听到的话都一五一十地禀告清楚。
邹君浩平淡如常:“知道了,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