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
饱含墨汁的笔尖距离纸面还有一寸之远的地方挺住,久久没有落下,直到墨水从笔尖坠落下去,雪白的宣纸被染上一片污痕。
萧北景又一次将手中的笔扔在了笔架上,自从下午楚惜颜离开,他就一直心神不宁。
他合上了眼睛,眼前浮现出楚惜颜离开的那一个背影。她应该只是去天机阁处理一些事情,就和平常一样,很快就会回来。
心中的浮躁却在自我安慰中变得越来越难以压抑。萧北景的一双修眉微蹙,烦躁与痛苦之色在他面容上交替。
他抓了一下自己的领口,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不能一直这样,就算一直把人绑在身边也没有用。得到想要的东西也不能让自己的占有欲停歇,相反,只会让自己的占有欲越来越难以遏制。
萧北景反复地告诉自己,在低语之中,又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在他反复的自我挣扎之中被忽略。
他目光落在桌面上,雪白的宣纸却让他觉得心中的郁气更甚。萧北景站起来,随手抓起桌面上的笔洗砸在了地上。
燕轩恰好在从外面走进来,笔洗在他面前落下,瓷片飞溅。燕轩脚步一停,诧异地看了眼地面上的笔洗,又抬头望了萧北景一眼。
他跟在萧北景身边十年有余,何曾见过他如此失态。摔东西这种事,也能发生在他身上?
燕轩几乎想退回去,重新进来,以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萧北景的面色却已经恢复了平静,他伸手把刚刚扯乱的衣服整理好,扫了怔愣在原地的燕轩一眼,语气听不出起伏:“说。”
燕轩立刻行礼回禀道:“新夏那边已经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动。”
“另外,”燕轩的语气中染上了一丝沉重,“纪商歌来云州了。”
“啪!”萧北景从桌子后面站起来,动作之大,连同身后的椅子都被带翻了。
燕轩被椅子倒地的声音惊得抬起了头,他错愕地看着萧北景带着阴寒至极的表情从他身边快步走过去。
燕轩连忙追上去:“主上……”
“去天机阁总部。”几息的时间,萧北景已经出了院门,扔下了几个字,“带人。”
风声从萧北景身边掠过,带起衣袍发出猎猎的响声。
萧北景抿着唇,心情如浸寒潭。他一直觉得自己这一下午心神不宁是因为多日以来的占有欲作祟,见不得楚惜颜的心思放在天机阁上。
现在才知,根本就是楚惜颜离开时的异样让他隐约察觉出了什么,却没能抓住。
天机阁才把外阁的消息放了出来,世间才知天机阁外阁的总部设在了云州,纪商歌便来了云州。
十之八九,他是为了天机阁而来的。
…………
初七闷哼了一声,手中的短刃再也握不住,掉落了下去。
纪商歌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之色,缓缓将手中的剑抽了出来。剑是好剑,滴血不沾,剑锋上仅留的鲜血也滴落在了地上。
初七这才倒了下去。
连手中的短刃握不住了,他是真的到了极致。
楚惜颜想伸手去扶他一把,纪商歌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长剑挥出,划向楚惜颜的咽喉,楚惜颜被逼着退了一步,堪堪躲过了这一剑。
若是有人在一旁观战的话,就能看见楚惜颜此刻眼中已有了血色。她从幼年便天才之名加身,在南唐皇宫多有不虞,可在天茫山却是一直站在顶端。下山游历的时候,也不能受到过大的挫折。
北星乾逝世之后,她掌管了天机阁,决断部署从未错过。
她甚至没有败过,无论是在武学、还是在其他事情上。
而今日,她在纪商歌面前一再退步,甚至忍气吞声。让天机阁的所有人撤走,就是不想让她和纪商歌之间的谈话动摇天机阁的威信。
她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所以宁可放自己的姿态放低,不想和纪商歌为敌。
她是天机阁的阁主,不能意气用事毁了大局。
即便如此,纪商歌还是动手了。
楚惜颜咬紧牙关,口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她可以接受自己输,可以接受自己失败,也可以接受让自己低头。
但同自己一起长大、一直被她视为同门的初七为了替她当剑倒在了她身前。
楚惜颜几乎无法冷静下来。
心情越是激荡,她的剑反而握得越稳了一些。纪商歌连刺了数剑,都被她挡了下来。
血顺着她肩上的伤口留下来,却丝毫没有影响到楚惜颜的出剑的速度。
如同破障一般,楚惜颜触到了阻碍她的瓶颈。狭长的凤眸沉寂如湖,突然泛起一丝波澜。
波澜散开的瞬间,楚惜颜刺了一剑。
一剑刺出,瓶颈应声而碎。
这是足以让任何人惊艳的一剑,恍若惊鸿,剑光如梦。
纪商歌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他瞥见了楚惜颜眼角的血色,唇角微凝。
终于,他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这一剑。
这是交手以来,他第一次后退。
剑尖停在他胸口,却不能再进分毫。
楚惜颜刺了这一剑之后,宛如脱力一般,剑尖颤了一颤。
她坚持不了多久了,酸疼的感觉从手臂蔓延到肩膀。她今天接了纪商歌太多次的剑招了,每一剑都夹杂着“云生结海”霸道的内力。
她能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
即便是临时突破,刺出了惊艳的一剑,她却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楚惜颜强撑着将剑收回来,再刺出去的时候,却再也不复刚才的风采了。
纪商歌这一次却没有后退,也没有用剑去挡。他向左迈了一步,避开剑尖。
左手蓄力,带着云生结海的内力,印上了楚惜颜的胸口。
萧北景站在院门口,远远便看见这一幕。楚惜颜手中的长剑脱手,如同蝴蝶折翼一般地跌落在地。
纪商歌察觉到门口有人,回头望了一眼,似乎有些惊讶。他低头看了楚惜颜一眼,手中的剑回了剑鞘。
他身形一闪,再出现时已经落在了墙头。他似乎不打算在这里和萧北景碰面,想要就此离开这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