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振东住院第二天终于醒了，一抹阳光照进病房，从阳光的强度便看出了时间应该是早晨六点左右。
他看见老婆趴在一旁，头发从前只有三两根白发，一下子全部白了头，吓得他心口一阵狂紧。
他强忍着眼泪不掉出来，转头看了看病房的环境，三张床上都躺着病人。
他的床铺靠着窗户，阳光慢慢爬上了他的床铺，洒在蔡瑜一头白发上。
顾振东伸手想要替老婆将披在身上的衣服盖好，蔡瑜感觉到动静，身体打了一个激灵醒了。
看见顾振东醒了，她脸上露出了一种失而复得的笑容，“醒啦？饿不饿？我给你去食堂打点粥？吃包子还是油条烧饼？
要不吃馄饨吧，你最爱吃馄饨了！不行，馄饨味道太鲜，医生让吃清淡点，我去给你打点白粥。
振东啊，咱们忍一忍，等你病好了我给你做大鱼大肉......”
蔡瑜见到男人醒了，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吵醒了隔壁床铺的病人家属。
“嘘——别把人家吵醒了，现在外头至多六点半！”
顾振东赶紧拉住蔡瑜的手，他的手凉得厉害，吓得蔡瑜眼泪迸了出来，气呼呼地说：“怎么了？有本事住VIp单人间啊，那边清净没人打扰！”
顾振东哄孩子似的，小声说：“大家都不容易，来这儿都是得了病的。”
蔡瑜抹着眼泪坐了下来，压着嗓子说：“你打算一直瞒到死吗？”
这几个字，蔡瑜说得无比用力，几乎是目眦欲裂地看着顾振东，闷着拳头砸在顾振东的腿上。
顾振东笑笑：“没事儿，又不疼，就是经常头晕，尿血.......”
“浑蛋！”蔡瑜的眼泪像失修的水龙头，哗啦啦流了下来。
顾振东笑着应了一声：“我还是习惯你对我凶一点，你刚才紧张成那样，我怪不习惯的。”
“贱骨头！”蔡瑜骂了一声，抽了几张卫生纸，“我上个厕所去给你打早饭。”
顾振东心口一紧，希望卫生间没有镜子，不然可不得把她吓到。
蔡瑜上完厕所，洗手的时候看向镜子，吓得捂住了嘴巴。
一夜之间，她苍老了二十岁，一头黑发也变成了白发。
她几乎是跑着去顾振东床头拿了饭盒，又跑着去了医院的食堂，眼泪飞了一路上。
买完早饭回来，她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恢复了心情。
这个时候她不能脆弱，不能倒下，不能给振东任何心理负担。
顾振东喝了几口粥，嘴里实在清淡得厉害，要吃点咸菜过一锅粥。
蔡瑜往他粥里夹了一点咸菜，强装镇定的外表下，却难逃顾振东一双眼睛。
“刚才有人出去偷偷抹眼泪了？”顾振东笑笑。
“我才没哭呢！顾振东，你瞒着我，这笔账回头我找你清算，你给我好好活着。”
“行，我会好好活着，让你骂一辈子，成不成？”
“成。”......
顾秀芬送侄子去学校，顾沥坐在她电瓶车后面，搂着大姑的粗腰。
“大姑，你腰太粗了，我妈腰比你细，好搂！”
“对，你妈好看，年轻的时候更好看，大姑比不上她。”
“大姑，你身上没我妈香，她的护肤品都是我姐从上海带来的。”
“是吗？回头让你姐也给大姑带点，大姑给她钱！”
“大姑，我想我爸妈了，他们真不管我啦？
顾秀芬心口一紧，脑袋里面飞快地组织语言：“管，怎么可能不管自己的儿子呢，不然他们费劲生你干嘛！
你想想啊，他俩这些年都没出去好好旅游，你就当给他们放假了。
最近好好复习功课，考个好成绩等他们回来炫耀一下，让他们看看沥沥还是很聪明的。”
顾秀芬忽悠了几句，顾沥握紧拳头打气：“大姑，最近我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脑瓜子越来越聪明了，这回我肯定能考90分以上。”
“那是！脑瓜子越用越聪明，不用就会生锈。你看看你姐，从小成绩就好，她就是爱动脑筋。”
提起他姐，顾沥一脸得意：“大姑，我姐以后能干大事，你信不？”
“信！有什么不信的！时代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大姑相信茉茉和沥沥都能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顾秀芬送侄子上学回来后，带着小妹顾秀云一起去了镇医院。
见到嫂子那一刻，两人都惊住了，嫂子一夜之间竟然愁白了头。
“姐，这世上真有一夜白头啊！”
“是啊，我也是头一回看见，嫂子她......唉！”
蔡瑜站在病房门外，医生正在和她说，“病人要赶紧去市医院，我们镇医院的医疗水平有限。
就拿这个做换肾身体评估来说，我们这边都要送到市医院才行。
来来回回耽误时间，你不如直接去市医院的时候再做身体评估。
还有啊，家里直系亲属都做个检查，万一有合适的肾源说不定有的治。”
蔡瑜明白，村里得了重病的人都是去城里看病，有点钱的人家还会往上海、北京的医院跑。
自己的腰包自己最清楚，身上攒着的钱去北上广没几天就能花得精光。
“医生，我们明天就转院！”
医生看着家属一夜白头，心里升起了恻隐之心：“大姐，您也要照顾好自己！
这个时候病人身体和精神都很脆弱，需要你们家属积极乐观一点，不然容易给病人造成过多的心理负担。”
蔡瑜摸了摸头，苦笑着说：“昨天夜里睡不着，没想到一夜之间就白了头，一下子变成了奶奶头了。”
“大姐，这是急性的，你是太担心病人了，以后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啊，医生......”
医生离开后，蔡瑜抹着眼泪哭了起来，在屋里她不敢掉眼泪，担心顾振东心里不舒服。
顾振东已经醒了，刚才吃完早饭看了看住院清单，非闹着要立刻出院。
蔡瑜知道，他舍不得花钱，要将钱留下来给儿子以后买房子用。
钱啊，有时候是王八蛋，但是大多数时候是个香馍馍，尤其是害了病的人最需要这东西。
“嫂子——”
蔡瑜猛地抬头，看见两个姑子来了，赶紧擦干眼泪走向两人。
“秀芬——秀云——”话没说下去，眼泪再次涌出。
“嫂子，我俩来做身体评估，保不齐我们的肾管用呢！
嫂子，这是我和王鹏攒下的两万块钱，先给你应应急。”
“嫂子，我取了十万块钱出来，你先拿着用，不够我们还有一点儿。”
顾秀云从包里取出了十万块，塞进了大嫂的怀里。
蔡瑜推拒着，“太多了，太多了，暂时也用不到这么多钱，你们先拿回去。”
“嫂子，这钱放家里不安全，你留在身上吧！
现在赶紧让医生带我们去做身体检查，我们三兄妹一个娘生的，指不定就匹配呢！”
蔡瑜抹着眼泪，目光感激地看着两人：“医生说了，明天让我们转到市人民医院，镇上医疗水平有限。
在这里检查，也要送到市医院化验，不如直接去市医院做了。”
“那行，明天我们一块儿去，咱们一定要把大哥治好了。”
蔡瑜眼泪哗哗直掉，“谢谢......谢谢你们......”
看着大嫂哭得身体发抖，两人上前搂住了大嫂，姑嫂之间在这一刻彻底冰释前嫌。
三人进屋后，顾振东看见大妹小妹来了，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秀芬——秀云——辛苦你们照顾沥沥了，那小子没调皮捣蛋吧？”
顾秀芬忍着眼泪，笑说：“大哥，沥沥好得很，学习特别认真，说这次期末考试能考90分以上呢！”
顾秀云拉着大姐的手，想着让她千万别绷不住眼泪，“大哥，沥沥很聪明的，将来考个985、211不费事。”
顾振东笑了笑，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上蜡黄蜡黄的，比之前更加黄得厉害。
如果非要形容，顾秀云觉得像是沙子掺和了水的颜色。看得她心惊肉跳，难怪嫂子愁得一夜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