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妖?”谢世元蹙眉疑惑。
楚北清颔首道:“不错,那阵的确是蛇妖所设,谢师兄已经把那妖交给了不知神殿。”
“你的意思是,一切的根源只是一条蛇妖?”
“是啊,我与谢师兄都是亲眼所见。”
一切都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贸然告诉第三个人只会打草惊蛇,谢世元为了对付鬼面的花招已经是筋疲力竭,还是不要让他分心的好。
“区区长虫,也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谢世元显然有些不愿相信,将目光落在一言不发的谢听尘身上:“尘儿,看清楚了吗?”
楚北清顿时心里捏了一把汗,想起谢听尘对自己说过他不会骗她那些话,莫不是从不会说谎?这要是露了馅,太渊面前她可成了欺瞒上君的罪徒了。
他山院内,两人不语,等着第三人发话,且看这谢听尘抬眸直视,面不改色,冷静的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又将楚北清刚才的说辞重复了一遍道:“叔父,的确是蛇妖。”
楚北清重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还好,这孩子还算机灵,知道什么时候该说点儿谎话让大家都相安无事。
谢世元该是十分信任谢听尘,他既然这么说,他便点头信了,随后摆摆手让人离开,楚北清会意转身便走,谢听尘这边却“扑通”一声双膝落了地,她吃了一惊,以为谢听尘和那守阵人缠斗时受了什么伤,下意识就想去扶他起来,谢世元抬眸随意看了一眼她的举动,什么话也没说,谢听尘却轻轻推开她,眉眼笑的格外温柔道:“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
楚北清满脑子的想不明白,但也不好在上君面前多说什么,只能依言独自离开。
院门大开着,畅通无阻,楚北清却莫名觉得这条路比往日任何一条都要难走,她跨步过门槛,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谢世元端坐主位,闭目养神,座下谢听尘一身白衣,跪地不语,他背挺得笔直,却又似乎有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上面,这让他格外辛苦,却还是云淡风轻的接受。
楚北清犹豫一时,另一只脚跨过门槛,最终离开了他山院。
谢世元没有睁开眼睛,淡声道:“她叫楚北清,对吗?”
谢听尘沉默不语。
“她还是你的朋友,很重要的朋友。”他接着道。
谢听尘依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谢世元睁眼看他,满眼痛心疾首道:“你忘了叔父跟你说过什么?忘了自己的身份吗?我说过多少次了,将来等我羽化,你便要承担起太渊和整个仙域的重任,所以叔父才从小对你严加看顾,要求极高,对你是稍微严厉了一些,但归根结底全都是在为你好啊!你就不能明白叔父的一片苦心吗?一定非要违背我的意思吗?”
“…叔父的意思,便是我连交个朋友都不能随着自己的心意。”
“糊涂!我有不让你交朋友吗?你觉得孤独,觉得无人可依,我甚至还替你物色合适的人选,送到你身边,庄子明不就是我送给你的朋友吗,是你不想交朋友,是你把他推还给我的,现在你又要说我不让你按自己的心意结识朋友,你贵为太渊少君,天下居心叵测不怀好意要接近你的不知道有多少人,你能每一个都识破吗?要是有朝一日被人陷害,叔父能及时护着你吗?那个楚北清,来路不明,不知是不是哪里派来的人潜伏在你身侧,你忘了自己身上的帛蓝印吗?万一她趁你帛蓝印发作之时杀害你呢?万一她挟持你要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呢?你却鬼迷心窍,总跟她在一起,不仅是她,我看你跟那个恒地的许少主近来也走的很近,他一个忤逆生父的不肖子,连逃婚这样的蠢事都做得出来,你跟他走得近能有什么好处,万一被他带坏了怎么办,子明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脾气秉性我最了解,比他们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你就是不愿意理他,我教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屡教不听,书上是让你如此违逆尊长的吗?”
谢听尘道:“叔父送的朋友,我无福结识,而楚北清,是我一厢情愿,与她无关。”
“你一定要当着我的面这么袒护她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
谢世元攥紧手掌,像是极度不悦,有要发怒的前兆,但他还是竭力忍了下来,强压怒火道:“我不喜欢你跟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来往,你就没想过她会欺瞒你的感情,会有朝一日弃你而去吗?”
“她是自由的,想去哪里,我都无权干涉。”
“逆子!你要气死我吗?从小到大你最是乖巧懂事,怎么,和那个楚北清相处久了,知道顶撞叔父了?你别忘了是谁把你辛辛苦苦抚养长大,教你法术,教你练剑,让你年少成名威震天下的!我投注所有的心血在你身上,不是让你结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的!你说你不会干涉朋友的离去,那你敢说任何人的离开都不会影响到你分毫吗?你还想要慕予白那样的惨案再发生一次才肯罢休吗?”
谢听尘心口抽痛一瞬,抬眼看向那个戳着他痛处肆无忌惮的人,眼神中满含着复杂的情绪,谢世元知道自己话说重了,脸色有些尴尬,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叔父的意思是,既然知道自己的弱点是什么,就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想把它填满,免得徒增悲伤。”
谢听尘喉咙滚了又滚,手心攥了又攥,到底还是没有出声。
谢世元长叹一声道:“从今日起,你禁足后山,任何人不得进出,饮食也断了,刚好精进一下你的辟谷关,禁足的这些日子里,你好好想想叔父的话,到底是不是在为你着想吧。”
谢听尘起身,礼数周全的躬身,而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谢世元满脸的欲言又止,最后也只得作罢。
“小狐狸,你想什么呢那么投入?”令逍遥突然出现一把抢走了她手里的果子,还顺便预知一样偏开头要躲掉可能扇来的巴掌,结果出乎意料的是,楚北清压根没打算搭理她,手里的果子被抢了,就曲起膝盖,手肘撑在上面托着脸继续冥思苦想。
见她不理自己,令逍遥有些失落的将果子塞回她手里道:“我以为你只是吃多了发发呆,没想到你还真有心事啊。”
“令逍遥,你觉得上君,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上君?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啊?”
“你别管,你回答我就好了。”
令逍遥挠着头想了想道:“外表看上去很凶,老是一脸的不高兴,说话的时候文绉绉的,又不像脾气很大的样子…总之特别矛盾一个人,怎么了?”
楚北清道:“不知道,但他莫名给我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你觉得,他疼谢师兄吗?”
“当然疼啦!亲叔侄那还能不疼吗?谢师兄可是被上君亲自带大的,虽然没收为徒弟吧,但也是当亲徒弟教的,什么绝活都传给他了。”
“他的父母呢?我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你说先上君夫妇啊,那谁能知道,突然有一天就不见了,人间蒸发一样,我打小进的太渊,听过很多说法,最多的一种就是他们已经…但谢师兄不信啊,到了能下山的年纪以后,没有一天不在找双亲下落的,年纪小的时候还有人让他放弃吧,别等了,他爹娘是等不回来的,可他性子执拗,这都多少年了,我要是他,等不回来的人,我就不等了。”
她闻言,心中百感交集,又忽然想起无允解阵那日,谢听尘恍若随口一言的话。
—“谁小时候没被家里人督促过呢,你没有吗?”
—“可能我没那个福气。”
当时的无心之谈,却没想到能正好戳到他的痛处,楚北清如此回想,心里愈发难过:“原来是这样…”
令逍遥摸不着头脑:“原来…怎么样?”
原来我也在无意间平添过他的苦难。
她抬头一眼望去,碧海湖无边无际,与青天相连,万灵生生不息,永远不会有枯竭的一日,若是他的心海也能如此该多好。
与此同时,因为帛蓝印发作而正在承受剧烈痛苦的谢听尘满面惨白,唇角是吐了又吐的鲜血,心头是转了再转的符文,那点蓝光微不足道,只消或明或暗的显现几下,便能给谢听尘带来无以复加的苦痛,他大汗淋漓,白衣被鲜血浸染的殷红,却依然咬紧牙关不肯惨叫一声,掌心早已因为手指攥的过紧而血迹斑斑,眼眸也因为极度的忍耐和极度的疼痛而赤红不已,那帛蓝印像是一把在他心头搅动的利刃,血肉模糊也不肯停下让他喘口气。
疼到意识模糊时,谢听尘卸下手腕上的帝灵,在掌心端详时,目光不由自主变得柔和了几分,但也只是一个瞬间,他便再次疼到倒地不起,帝灵却是如此被攥入手中,揣到怀里,仿佛那是救命的灵药,只要紧紧抓住就不会再痛下去了。
快要昏过去时,谢听尘微弱呼吸渐渐低下去,喃喃细语的念了什么,继而彻底失去知觉。
从碧海湖前起身准备回去的楚北清掸了掸衣服上的灰,顿感心神不宁,心慌的险些站不住脚,令逍遥眼疾手快一把托住她的手肘,吓了好大一跳道:“诶诶诶小狐狸,你怎么了站也站不住了?”
楚北清紧紧捂着心口,霎时满头冷汗,她唇色苍白,心脏狂跳,像个大病初愈的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这么难过…”
“会不会是之前受的伤太重了,你还没彻底恢复好呢?”
“是吗?”她疑惑不已,还是信了这套说辞:“应该是这样吧…走吧,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