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元十九年春,太师傅成渊起兵造反,谋逆围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帝气急攻心,崩,太子萧墨登基于内忧外患之际,改年号敬怀,立发妻完颜氏为后。
敬怀初年,外有北疆蠢蠢欲动,内有逆贼谋权篡位,齐淮遭前后夹击,遇重创。北疆王金素真传信上京,要与齐淮重修秦晋之好,欲求陛下胞妹宁安公主萧意宁。
文武百官皆怒发冲冠,其中激进派以脾气最大的兵部尚书宋旻与光禄大夫林彻为首,皆条条列出金素真的歹毒心肠。
宋旻道:“陛下!他们这是趁火打劫,要我们的公主去做人质呐!”
林彻也急道:“陛下!宋尚书所言在理,我齐淮与北疆一战避无可避,故而和亲一事断不能允!”
也有保守派并不赞同跟他们硬碰硬,御史大夫孙晋道:“现下逆贼围城,民生大乱,金素真又早有毁盟之意,不结亲,是想让北疆有个正当理由来跟他傅成渊分一杯羹嘛!”
宋旻怒道:“你个老顽固!你就知道缩着!眼看着人家骑在头上撒尿也能拍手叫好!”
“粗鄙之语!我说的都是为大局考虑!”
“我就没为大局考虑了?”
“你有多大能耐应对两头夹击?”
“你怎么保证公主嫁过去就不是质子了?怎么保证结亲了他们就不会毁约了?你以为北疆现在还是他们完颜家的天下?笑死人了,早就姓了金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萧墨坐于龙椅之上,听着几人来来回回骂了一场后,淡声开口道:“卫将军,你怎么看。”
卫司年道:“回陛下,微臣以为,这亲,不能结。”
和自己的意思一样,萧墨不流于表的眉心一动,又问:“为何啊。”
“北疆王,年少起便马背征战,武艺高强,身强体壮,而金素真对外传出他的死因竟是病逝。”
群臣四议。
卫司年垂眸:“这尽是臣的一面之词。”
林彻道:“此女心狠手辣,断不能将公主交到她手上!”
“是!不能把公主交给他们!”
“区区人臣之地,还想翻了天不成!”
孙晋无奈大声道:“她就是想要个人质抓在手里!又不关心去的是谁,我们说是公主,她又不知道宁安公主长什么样!非要硬着来干嘛啊!”
“别人家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了?谁家愿意啊?你家?”
“我!”
一度鸦雀无声。
过了好半晌,角落有人迟疑道:“不然…让皇后出面调和?”
“不可。”萧墨当即拒绝。
林彻道:“陛下,未尝不可…”
卫司年道:“皇后娘娘不问朝堂政事,不宜出面。”
“可皇后毕竟是北疆的公主,虽不是亲母女,总也与那北疆王有些旧情,娘娘出面,金素真总不好以皇后为质啊!”
“万一她就是这种人呢!娘娘乃一国之母,如何能有半分凶险!”宋旻也不大同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眼看着傅成渊就要攻入城门,到时候大开杀戒,我们尚且能在此抵挡一时,苦的还是百姓!”林彻道。
“报!!!”士兵举着军报候在殿外,李总管高声道:“卸兵入殿!”
手中兵器扔到一旁,士兵迈步冲进殿门,跪地高举道:“陛下!傅成渊派人送来的信!还在城外叫嚣,要崇安将军出城一叙,否则即刻攻城!”
信件递到萧墨手中,他展开,粗略扫了几眼便扔到一旁,显然是被那字里行间的嚣张刺到了眼。
“开什么玩笑!大战在即,要我们的主帅去单刀赴会?他脑子叫驴踹了不成!”
“卫将军!不理他!咱不去!”
“就当听了个屁响!”
萧墨目光一滞,隔着九五之阶看向卫司年,她也恰好如此看来,二人四目相对,心有灵犀。
卫司年站出行列单膝落地:“陛下,微臣与那傅成渊…曾是旧识,念他不会对臣行卑鄙之事,臣愿一人前去。”
旁人出声阻止,被她抬手拒绝:“多谢诸位,不过这一趟,卫某是非去不得的。”
“卫将军威名震慑四方,若出事,金素真定会趁机南下,到时…”
“那便让我去跟金素真谈谈吧。”
太极殿外,完颜那清身着凤冠华服,神情肃穆威严,从容不迫,迎着百官之目入殿,停在阶下,看向高台之上的天子,一如他们初见。
纵马飞驰的红衣姑娘,笑得热烈明媚,恍若生来没有半点忧心之事,她有无边无垠的草场跑马,在这属于她的天地里,每一处都是自由。
她无拘无束,又无依无靠。
———
“卫将军,我们上一次这么面对面说话是什么时候了,啧啧啧,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见我何事。”
傅成渊耸了耸肩,随意靠坐下来,举着杯茶看她。二人面前是成箱成箱的金银财宝,砗磲玛瑙,任谁见了都要忍不住暗自赞叹,卫司年却不为所动,从进帐开始,连一个余光也没有分给那些东西,他若有所思的垂眸一笑:“没什么,招贤纳士罢了,想收买你,想笼络你,这还不够明显吗?”
“明显,但你这法子不大安全。”
傅成渊笑道:“我帐外有二十万兵马列阵以待,你能挟持我走到哪里?”
“我可以直接在这里杀了你。”
傅成渊笑意更深:“你舍得吗?”
卫司年冷眼看他:“你我之间,没什么好心慈手软的必要。”
“看来,将军是没那个为我所用的可能了。”
“傅成渊,你清楚我的为人,同样,我也清楚你,你不可能是为了策反才要见我的。”
傅成渊笑着拍手:“不亏是我的阿年,这么聪明,更让人喜欢了。”
长剑出鞘二寸:“注意措辞,否则你找死。”
傅成渊的神色稍微正经几分,道:“阿年,这么多年了,你不可能不懂我的心意。”他慢慢向她逼近,跨过安全距离,卫司年一顿,后退避让,见他目光狠厉,带着讽意:“你以为萧墨为什么让你来?你真以为他会相信你能劝我退兵投降吗?他比他老子聪明多了,也狠心多了。他没有路了阿年,他是想借你的手,借我对你的感情让你我同死!为了这么一个人鞍前马后出生入死,值得吗?”
背脊挨上墙壁,退无可退,长剑几乎是瞬间出鞘架在了他的颈侧,卫司年蹙眉,对着近在咫尺的人冷声开口:“退后。”
傅成渊恍若未闻,眸中跳动着不可熄灭的难抑:“坊间传闻,你不会没有听过。”
卫司年握着剑的手不动声色一颤。
坊间传闻,太师身为开国元老,声望齐天,甚有真正的天子之相。
坊间传闻,崇安将军卫司年功绩盛名不断,手握重兵,功高盖主,早有叛变之意。
坊间亦传闻,太师谋逆,早与崇安将军狼狈为奸,二人里应外合,企图改姓天下,自立为王。
她想起萧墨登基的前一晚,召她入太子府,面对不绝于耳的流言蜚语,那人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阿年,你我相识多年,我是信你的。”
如此不论旁人的话再不入耳,她也是不在意的,因为他信她。
“空口无凭的虚话罢了。”她道。
傅成渊笑道:“他们是空口无凭,但听者有心,难保不会对你各种猜忌。”
“我与陛下年少相知,彼此之间的情谊怎会是随便两句话就能搅和的。”
“你若是真不惧人言,”他目光下滑:“又为什么发抖。”
“…”
“你为萧家卖了那么多年的命,他们又岂会真的承你的情?阿年,跟我走吧,站在我这边吧,我若坐了这江山…”他伸出一只手,抚上她清瘦的脸颊:“你就是我的妻,我不会再让你一个女儿家在外拼杀,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更不会允许任何人腹诽猜忌你分毫,站在我这边吧阿年,为萧家放下你的刀剑,你只需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劫持了你,是我威胁了你,他们能有什么办法?他们不会为了你而豁出一切的,可我能。”
卫司年不语良久。
傅成渊知道,她心里一定不再是表面这般无动于衷。
没有人向往跌宕,而她又岂会愿意一辈子打打杀杀,永远被当做男人一样去先一步抗下所有伤害,还要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猜忌心疑。
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子。
“你认为,我是为了萧家能坐稳江山,才愿意如此出生入死吗。”她猝然开口。
傅成渊挑眉道:“不是吗?你们卫家为了他萧家称帝死了多少人,难道是假的不成?”
“对我来说。”她抬眼直视:“谁坐天下都一样。”
傅成渊错愕一瞬。
“我不会为任何人停下手中的刀剑,亦不会为任何人背叛我自己,你说的将来,我不稀罕,我只要天下太平,任何企图搅乱这份太平的人,都是我一生的宿敌。”她收剑,以剑刃抵上他的胸膛,略微发力,占据了主动权,傅成渊反过来被迫后退。
“只要你一日是叛国的逆贼,我们之间,生生世世,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