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山立寨最重要之事,就是做好防御工事。
这是土匪安身立命之本。
猫耳寨自不会例外,莫说险峻的地形,仅是滚木礌石,就准备了两大堆。猫耳寨不差钱,官兵制式的箭矢、火油,都有储存。
奈何金超不幸,遇到了秦重这个猛人。如此高配置的防御力量,根本没有发挥出作用。更加恶有恶报,死于一介女子之手。
寨里敲响了铜钟。
李三王二去布置防御,秦重没有过多干涉。猫耳寨生存多年,自有对抗官兵围剿的智慧。李三王二都是主要头目,对防御不陌生。
秦重来到一处望台,趴在垛口上往下看。曲曲弯弯的山道,被岩石或者林木遮挡,时隐时现。往山上的路,十分陡峭难行。
山脚下,拥挤着一队人马,人喊马嘶,旗帜飘扬。
“这是哪里的兵马?”
“不知道,与往常来的不是一拨儿。”
猫耳山,在地域上属于富平,但是已到边界,过了猫耳山,就是同官地界。偏僻之地谁都不爱管,也因此,土匪才能夹缝求生。
隔三差五,也有官兵前来剿匪,不过都是敷衍了事。
“找几个机灵的,凑近看看旗上写的什么。”
“好。”
山脚距离太远,官兵旗帜上的字看不清楚。
李三转身去找人探查,秦重也没有多待,领着郎宗瑜回了聚义大厅。他看的出来,山脚下的官兵乱糟糟,一时半会儿不会攻上来。
大厅里,秦婉儿已经无恙,此时正坐在桌前,一笔一划的登记名单。她的身前,排着一队女子。一边登记姓名,一边领钱。
见秦重进来,大厅顿时一静。一众女子慌忙躲闪,侧身行礼。她们对秦重还是很害怕的,仅是魁梧的身材,就让人很有压迫感。
秦重点点头,往厅后去。这时,秦婉儿叫住了他。
“将军。”
“有何事?”
“将军替我报了仇,如此大恩,小女子粉身难报。”
秦婉儿说着,就要跪下去行大礼。
“不许跪。”
秦重因着后世的教育,极不喜跪礼。但此时伸手阻止,也是很不妥,因为男女授受不亲。因此,他故意沉了脸,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果然,命令有效。
秦婉儿见秦重动怒,生生止住下跪的动作,侧身福了一礼。
“还有一事。”
“请说。”
秦重虎着脸,一副酷酷的样子。但是,他毕竟才刚过了十六岁生日,脸上的稚嫩,却是瞒不了人。一旁的女子,更有偷笑的。
“将军心善,每人发给十贯钱,我等感激不尽。”
“都是金超抢劫而来,无需感激。”
“将军,十贯钱着实太重,女子力薄,携带困难,能否换成银两?”
“这?”
秦重还真没想到,这时代铜钱颇重。一贯铜钱八百枚,十贯八千枚,起码几十斤重,装在筐里也得多半筐,瘦弱的女子如何背着行路?
“换,换成银锭。”
秦重吩咐一声,郎宗瑜应了一声,出去找人搬银子。秦重干笑两声,倒有些不好意思,对着秦婉儿拱拱手,以示歉意。
这举动,到让秦婉儿承受不起,慌忙还礼,脸也倏地红了。
“多谢将军。”
一众女子欢喜起来,七嘴八舌的道谢。
十五名女子,只有两人期待回家。包括秦婉儿,都没有提回家之事。秦婉儿已经无家可归,而其余女子,多半是惧怕家人邻里的羞辱。
虽想回家,却不敢回家。
这世道,对女子太苛责。名节之重,更胜生死。
“将军,听说你在找马?”
“不错。”
秦重闻听秦婉儿之言,陡然一惊。他这里毫无头绪,心里的焦急,早已烧的他嘴上起泡。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秦婉儿的手臂。
“我无意听到,不知是否有用。”
已经逃走的高庆此人,虽箭法高超,却是一个好色之徒。
在等待战马到来的日子,高庆没闲着,除了金超的妻妾,余下女子无不被他染指玩弄。但是,高庆尤不满足,将主意打到了秦婉儿头上。
秦婉儿出身官宦人家,气质教养如鹤立鸡群,深深的吸引高庆。
高庆有求于猫耳寨,金超的面子得照顾。是以,他没有明目张胆,而总是私下里调戏撩拨。而秦婉儿,甚至打算借助高庆,杀了金超。
那一日,高庆借着酒劲儿,又来纠缠秦婉儿。
高庆双臂一伸,拦住了秦婉儿。眼里血红,透着淫邪之光。
“小娘子。”
“高统领,还请自重,莫要再纠缠。”
“自重?哈哈,土匪窝里,你跟我说自重,岂不可笑?”
“你与寨主称兄道弟,这般作为,不怕坏了交情?”
“有甚交情?不过一草寇罢了。”
高庆显然喝的有点高,美色在眼前,心中欲火早已按捺不住。猛地往前,一把抱住了秦婉儿,满是酒气的嘴,向着秦婉儿俏脸亲去。
“啊,救命。”
秦婉儿尖叫一声,奋力的挣扎起来。
许是秦婉儿的尖叫声,让高庆酒醒几分,慌忙松了手。他大事未成,还要借助金超的人马。为此闹翻了脸,他没法收场。
而这时,秦婉儿也整理了衣裙,远远躲开高庆。
“将军是大丈夫,何苦为难我一介落难的可怜人?”
“娘子美貌,如天上明月,留在这腌臜匪窝,着实可惜。”
“妾也是好人家女儿,但凡有活路,谁肯委身匪寇?”
这么一番话,秦婉儿触动心事,哭的抽抽噎噎好不凄惨。即便是高庆,也难得露出怜悯神色。随即,他端正一下衣冠,躬身一礼。
“是某唐突了,娘子莫怪。”
“将军言重了。”
“娘子放心,待某完了这桩公事,定救了娘子脱苦海。”
“那金超,岂是好相与?如何肯放了妾。”
“哼,左不过一刀之事。”
高庆冷哼一声,眼露凶光,抬起的手臂,猛地做了一个劈砍的动作。只是一霎,他已敛起凶狠,面色也恢复了正常。
“如此,将军对妾恩同再造,必结草衔环以报。”
“哈哈,待此间事了,某带你去陈炉。”
“多谢将军。”
高庆晃晃悠悠走了,秦婉儿也收起了啼哭的架势,眼神渐渐转冷。她对高庆的承诺毫无兴趣,唯一期盼的,就是一刀宰了金超。
可惜啊,等没高庆宰了金超,秦重却杀上了山。
“你说陈炉?这是哪里?”
秦重听了秦婉儿述说,却对地名毫无印象。秦婉儿只知地名,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秦重连问了好几人,都不知陈炉在哪里。
仔细推理一番,秦重认为陈炉这个地方,很有可能是高庆的巢穴,不然他不能说带女人过去。若是能擒下高庆,必然能审出藏马之地。
也说不定陈炉另有玄机,就是藏马之地呢?那可感情好了。
“秦姑娘,多谢多谢,你可是帮了我大忙。”
“哪有,该是小女子多谢将军。”
“该我谢你。”
“该我谢你。”
一时之间,两人你一躬身,我一福礼,一举一动都透着喜感,看得旁边一众女子面面相觑。也不知哪个起了头,登时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这时,李三进了大厅汇报军情。
“将军,探听清楚了。”
“哪里来的军兵?”
“蒲城。”
“蒲城?”
秦重觉得奇怪,来的是同官或者富平,都说的过去,毕竟猫耳山,就在两县的分界线。但是,蒲城大老远的过来,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不归他管辖啊,这样冒失的来剿匪,反而犯了官场忌讳。
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嘛?
“蒲城怎么来了?以前来过吗?”
“从未来过。”
“领兵的将领是谁?”
“旗子上写着雷,具体姓名不知。”
“雷?”
一听说姓雷,秦重猛然间想起雷公堡。
他之所以和老兵分开,就是因为和雷公堡结下了梁子。当时,秦重等人发现,雷公堡圈地养马,怀疑其和丢失的战马有关。
却不料引来雷公堡杀机,为求自保,老鬼等人决定偷袭葫芦谷。
而秦重,与他们分道而行。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偷袭葫芦谷之事是成是败,秦重完全不知,也没有老鬼等人的消息。
山下的军兵从蒲城来,而领兵将领又姓雷。这般巧合之下,秦重几乎可以断定,这是雷家二老爷,官任蒲城巡检使的雷勋。
只是,他们为何而来,秦重不得而知。
“可有攻山?”
“没有,只是原地驻扎。”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莫不是,要先休整一番?”
“嗯,也有可能。”
从蒲城到这里,路途足有上百里,先休整再攻山也说得过去。
但是此刻,秦重得知蒲城的雷家来人,无由生出一股怒气,遂打定主意给对方一个教训,又岂会留出时间,让他们慢条斯理的休整?
“去,把那壶大箭取来。”
秦重吩咐一声,取了三石硬弓往外走去。
所谓大箭,是原来高庆遗留在山上的,箭杆较粗,比寻常箭矢要长半尺,箭头呈三棱。这种箭是军中制式,三石硬弓专用。
五十步可穿透甲胄,专门狙杀敌方将领,乃是战场上的大杀器。
见秦重面色不善,李三也不敢多问,连忙去取了箭矢,随着秦重下山。弯弯绕绕走了足有四五里地,才来到了半山腰。
这个地方,秦重记忆尤深。
当初他和朗宗瑜来到山下,高庆就是躲在这里,向他们射了一箭。四周林木茂盛,完全可以遮蔽身形,是个狙击的好地方。
到了这个位置,山下人马已经看得清楚。一杆将旗高高竖立,斗大的雷字分外的显眼。军兵正在休息,一个个东倒西歪地坐在地上。
步卒的后边,是一队四五十人的骑兵。此时,骑兵也下了马,根本没有一点进攻的迹象。不过,进山剿匪带着骑兵,也是够奇葩。
“来的好。”
看见了骑兵,秦重兴奋起来,像是看到了珍馐美味。
“李三,马上集合人手,从小路悄悄摸下去。”
“嗯?”
李三大眼呼扇呼扇,不明白秦重什么意思。官兵就在山下,这个时候摸下去作甚?难道要劫营么?对方可是四五百人啊。
“多带火油弓箭,躲在官兵左右两侧山岩后面。”
“哦?要作甚?”
“我第一箭,射断他们将旗,你们不要动。”
“啊?”
“第二箭,我射飞将领的头盔,你们火箭齐射,明白吗?”
“明白?”
李三有点傻眼,很是迟疑的点点头。
“到底明不明白?”
“明白。”
李三难以置信,从这个位置射将旗,目测足有两百步,寻常弓箭,根本没有这个力量。也唯有三石硬弓,才能射出这么远距离。
但要射中旗杆儿,未免太玄乎了,李三没有见过。
还要射飞将领的头盔?喝大了吧?
心中虽然腹诽,但是秦重的命令,他却不敢不遵。迅速选了二十人,带足弓箭火油还有油布,从山间小路悄悄摸了下去。
官兵所在位置,正是峡谷口,两侧悬崖峭壁,正好埋伏。
山下的官兵,根本无知无觉。他们平日骄横惯了,哪次出来剿匪,仅是摆出一个攻击的架势,就足够山匪心惊肉跳,乖乖地送来钱财。
所以说,剿匪早成了生财的门路。这次虽有些不同,但山匪都一个怂样,屡试不爽。突然,一声炸雷似的暴喝,从半山腰山传了下来。
“呔,山下的官军听着,留下马匹装备,赶紧滚。”
原本懒洋洋的官兵,被喝声吓了一跳,登时乱哄哄一片。待缓过神,又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都被山上的傻帽儿逗乐啦。
“孙子,不知死字怎么写吧?”
“癞蛤蟆打喷嚏,你好大的口气。”
“快露个头儿,让爷爷看看你多大的脸。”
......
蒲城巡检使雷勋,顶盔挂甲,笑眯眯地望着山上。方才那一声喊,的确让他吃了一惊。只不过转眼,他就冷静了下来。
这里地势特殊,就像一个平放的水瓮,回声大不足奇。
“不知死活的东西。”
雷勋的身旁,还站着一名年轻将领。如果秦重在这里,定能认出此人,正是被他暴揍一顿的雷豹。此时一身甲胄,似模似样。
“有意思,咱去会会他。”
雷勋说着,翻身上马,轻抖缰绳向前沿过去。雷豹也一样翻身上马,顺手摘下两柄铜锤,落后雷勋一个马头,也跟了过来。
“本官,蒲城巡检使雷勋,大当家的,可否现身说话?”
雷勋四十多岁,身材微胖,颌下一缕短髯。此时端坐马上,气度俨然。且不说武艺如何,这官场气派,倒是拿捏得到位。
“少废话,留下马匹装备,饶尔等不死。”
“你找死。”
雷豹血气上头,破口大骂。他横行蒲城,什么时候都是他欺负人,何曾遇见过被对方威胁?敢不给他面子的人,坟头草都老高了。
当然,被秦重暴揍之事,他是打死不承认的。
“闭嘴。”
雷勋脸色一黑,低声训斥。他此次来到这里,不想也不能大动干戈,毕竟这里不是他的地盘。若能好言借道,甚至不惜花费些银两。
却在这时,一声凄厉的锐啸破空传来。
雷勋听出这是箭啸,惊得他浑身汗毛倒竖。他很想跳下战马,但是,身子却不听他使唤。一刹那,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世。
“砰。”
高高竖起的旗杆,生生被箭矢射断,呼啦啦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