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浔生着闷气离开议事厅,主人都走了,其余的八人也不好继续留在这里。
八大堂的东家们表面上对他恭敬有加,内里实则早已不把他当做权威。
大清没了,院使大人现在也只不过是个不问世事的富家翁而已。
离开欧阳浔的院使府,这八人相约来到一座改成酒楼的贝子府里。
这座贝子府规模不算大,胜在精致,也是这八人中宝清堂的产业。
京师八大堂,从规模上来排序,分别是宝清堂、宝裕堂、宝丰堂、宝寿堂、宝安堂、宝宁堂、宝顺堂、宝心堂。
前清那会儿都是“保”字开头,各有寓意,大清没了,避免惹上麻烦,便统一改成了“宝”字,民间也称其为八宝堂。
京畿之地,八大堂几乎垄断了中医整个行当,但凡在京师开馆行医,必须要花重金获得许可,还得签订一系列合约,其中就包括了药草的采买和销售价格。
正因为八大堂的垄断,在京畿之地,穷人是看不起病的,因此就给了那些脚医可乘之机,普通老百姓明知脚医治病都是在骗人,卖的药都是假药,偏偏还得捏着鼻子把好不容易挣到的钱花出去。
家里老人小孩生病了,治不治得好先不说,有没有药吃才是最重要的,否则眼巴巴看着家人痛苦,不光自己心里难受,周围的人也得戳脊梁骨。
若是遇见有点良心的脚医,买的药能有点效果,就算烧了高香了。
要是碰上一点良心都没有的脚医,生死有命,谁也怪不着。
底层的绝望,如果不亲身体会,是不会知道那种听天由命的感觉有多无奈。
秦海和如意医馆的出现,就像是灾厄里出现的救星,如同黑暗里的一道光亮。
平民老百姓奉若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在八大堂来看,就是彻彻底底的异类。
装修精致的包间里,八位东家各自落座,圆桌上酒肉齐全,清一色的御膳房才会有的山珍海味。
这是宝清堂请的御厨之作,在京师想要吃上这一口,能去的地方一双手数的过来。
“诸位年前都在忙碌,难得今日能凑齐,我李万青先敬各位一杯。”
李万青,宝清堂的幕后东家,留着辫子,带着瓜皮帽,曾是太医院的执事之一,虽然比不上欧阳浔院使的身份尊贵,与其他七人相比,他的身份和辈份都是最高的。
太医院御医十三人,其中三位执事,全天分三班倒,按照现在的话说,李万青就是值班班长之一。
在坐的其他七人都是御医,自然是以他马首是瞻。
众人同时举杯,纷纷说着恭维的吉祥话,态度比起见到欧阳浔还要恭敬一些。
至于为何会这样,完全是因为李万青的大儿子李奇在西北军里扛着少校军衔,虽说是军医,那地位可不低。
上至将军,下至营团旅长,谁都得对李奇礼让三分,不说平时有个头脑发热什么的得找他,一旦在战场上负伤,不求着他医治,小命可就得丢。
李奇在西北军吃的开,宝清堂光是给部队里输送药物这一项就赚的盆满钵满,其他七家多少都跟着沾了光。
李万青坐上八大堂的第一把交椅,挑不出一丝毛病,实至名归,自然能服众。
开场酒众人一饮而尽,纷纷落座,便有人打听起改名国民军的西北军今年有什么打算。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药品就是软黄金,西药难买,中药却是够够的。
部队里最缺的就是金疮药、止血药、活血药、麻醉药,以及各种膏药和治疗风寒痢疾之类的常用药品。
八大堂出品的中成药,在部队里虽然比不上西药,却是占比最大物美价廉的军需。
有人打听国民军的动向,自然是在问接下来有没有战事发生,只要一打仗,他们这把家库房里的药就能迅速清空。
李万青抚须微笑,故作高深的嗯了几声:“直奉大战结束,暂时京畿之地不会有大的异动,这种情况应该会保持较长一段时间,过年的时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回来说估计得有一两年的安定期吧。”
冯玉祥的国民军把持京畿,这是当下的局面,在坐的都是人精,而且各有各的渠道,不过能从李万青口里说出来,基本上这个消息就能八九不离十。
众人有些沮丧,有人叹气道:“如果京畿当真安稳两年,咱们还不得去喝西北风啊,各位东家,咱们库房里的药堆积如山,前些日关外春市又采购了大批药草,老本都投进去了,出不了货,那不都得砸在手里?”
说话的人身宽体胖,肥脸两边的肉都耷拉下来,说话都能喘着粗气。
旁边富家翁打扮的中年人表现的也有些焦虑,接话道:“钟老板说的是,咱们现在谁家不是库存爆仓,虽说药草存放方便,这不能快速换回大洋,压力很大啊。”
李万青倒是不愁自家的货卖不掉,有大儿子李奇在,他就敢押重宝,至于其他人也就是嘴巴上说说而已,实际上谁还缺了出货的渠道?说这些话,不就是想从他手里多走点货嘛。
这个时候李万青自然不会让他们掺和进来,只能表示无能为力。
见宝清堂的口子关掉,众人表面上都在叫苦,心里实际上已经有了底,从李万青手里分不到蛋糕,就得想办法找新的路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有的没的相互试探,过了好一会儿,坐在李万青下手身穿西装的中年男子突然开了口。
“我怎么听闻胡景冀的国民二军已经开赴河南,李大公子虽然在孙岳的国民三军任职,相比对中成药的需求应该不小吧,吴佩孚逃回洛阳正在招兵买马,山西刘镇华的镇嵩军对河南也是虎视眈眈,中原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这场战争怕是不会小吧,李大人这事儿都不告诉大家,是不是有些不地道了?”
此言一出,其他人立马闭口,河南之争的事情都有耳闻,只是当下具体的局面尚未明确,没想到其中还有如此复杂的局势。
在坐的这些人都是属狗的,嗅觉可不是一般的好,但凡有点味道,就能让他们循着蛛丝马迹找过去。
李万青的脸上虽然保持着微笑,心里却是在骂娘,不过事情都让人说了,他也不好再继续隐瞒。
喝了口酒润润喉,才解释道:“丁贤侄鼻子还挺灵,只不过国民二军去河南的事情还处于保密阶段,咱们都是平头老百姓,不好妄加议论,不过我可以肯定是确有其事,只是具体的情况,暂时还不明了,如果有需求,我一定会通知各位,有钱当然要一起赚,啊哈哈哈。”
李万青被迫承认,也承诺到时候分大家一杯羹,其他人自然也不好继续追问。
被一个晚辈阴了一招,心里多少有些不爽,李万青见其他人没有异议,话锋一转很有深意的问向西装男子:“丁贤侄,你一直做两广的生意,革命军东征攻打陈炯明,你一个人吃的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