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咒?解除戒律……吾当然能够。不过……”
黎苏苏体内,邪骨发出幽幽紫光。一道低沉、磁性的悦耳声音在澹台烬心底响起:“吾为什么要救她?”
“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她不该被平白牵扯到你我的麻烦中来。”澹台烬说。
苏苏身上戒律的惩戒效果带有递增特性。也就是说每次发作都比上一次更疼,不存在让人适应的可能性。
白天谛冕已经忍不住去外面捉了几只贪吃血食的小妖,让苏苏诛杀,以消解戒律。
结果她的灵力却成为了小妖们的补品。
而她痛楚依旧……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黎苏苏身上的咒术绝非仙门中人所下了。
“无辜?”
魔神总是平静淡漠、雍容静气的声音里,倏尔多了几许笑意,他说:“不……万事万物自有因果,你看不破,理不清,不代表她纯然无错。”
澹台烬:“她错在爱上我,想救我么?”
“爱你、救你?澹台烬,你是真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什么意思?”
“还记得你与她第一次成婚是为何缘故吗?”魔神淡淡出言提醒。
“我与苏苏、第一次成婚……”澹台烬当然记得,“那还是在家人间盛国,我与她一齐中了情药,被人发现……”
不……
“是叶夕雾想给叶冰裳下结春蝉,把叶冰裳送到脑满肠肥、私德暴虐的五皇子床上,坏了她清白身子,断了她与萧凛的缘分,顺便凄惨一生……你将计就计,换了药,顺水推舟的借叶夕雾身份脱离盛王宫监禁。”
“那是叶夕雾做的事情,与苏苏无关。”澹台烬为黎苏苏辩解,“那个时候,苏苏还没回去五百年前。”
魔神道:“叶夕雾是黎苏苏一缕恶魂转世……所以黎苏苏逆转时空后,可以与她身体融合。”
“而既然她要了叶夕雾的身体、魂魄,身份地位,自然便应承接叶夕雾曾造下的罪业与因果。”
比如,旱魃妺女的厌憎。
澹台烬:“如果我没理解错你的意思……你给苏苏下咒的原因,是想要为叶冰裳报仇?”
“她身上的戒律非吾所下。”邪骨没有与人合体前,魔神是发挥不出什么实力的。所以澹台烬的少年时代,才弱小可欺。
而且,“她也不需要谁帮她报仇。”
这一个她,指叶冰裳,或者说是,旱魃妺女……
小旱魃长大了,有仇自然会自己报。
这一般是不需要魔神操心的。
便是当年斩杀天昊,主要原因也是魔神看中了天昊神髓。如果世上还有第二条腾蛇神髓可用,其实魔神真的不介意把前战神殿下留给旱魃姐妹对付。
“叶冰裳……她和你,是什么关系?”澹台烬敏锐意识到什么。
魔神却全没有要给他解惑的意思。
什么关系?
被抚养者与监护人的关系。
学生和老师的关系。
臣下和君王的关系。
观察研究对象和求道者的关系。
曾经一座魔宫内,共同生活数万年的关系。
………………
“嗯哼……”
昏睡中的黎苏苏再一次的被体内潮水般剧痛生生疼醒。
——是苏醒的魔神,邪骨涌动的气息触发戒律。
“苏苏……”澹台烬见状心如刀绞。
身体却很迅速的后撤到了房内离黎苏苏最远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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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渊,妖皇大殿
骨笛绕指的魔神左护法惊灭大人正一目十行阅读着廿白羽(荒渊驻魔胎身边暗子)来信……
嗯,自降魔峰后,魔胎身边一片正常。
没人刺杀……
就是未婚妻中了戒律之咒,不得亲近。颇为苦恼。
等等、他刚刚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关键词?于是又把目光倒回去重新看。
“衡阳宗掌门衢玄子要把独生女儿、毓灵仙子黎苏苏许配给魔胎做妻子了?”
惊灭唇角抽搐道:“要不是他之前公告天下,收留了谛冕那叛徒……本座还以为他有意归降荒渊呢!”
不过收留了谛冕,也不能说明衢玄子心不向荒渊,毕竟,要是魔神归来,荒渊兵临长泽山时,他绑了谛冕献上……并称之前种种,都是为了防止魍之主逃跑……
以惊灭对魔神往昔行事的了解,他十有八九还是会接受投降的。
啪——
姒婴出手,一把将来信从惊灭手中夺去。“魔胎要娶亲了?不、君上身躯万般尊贵,岂容他玷污?”
“污不了。”
惊灭单手支颐,懒洋洋道:“廿白羽信中说,黎苏苏被人下了戒律之咒,一靠近魔胎就五内火焚……”
“嘿,这事儿是妺女干的吧?”
“真损。”
“不许说我姐姐坏话!”姒婴抬眸赏了惊灭一记眼刀。“姐姐这是为了君上,高瞻远瞩!预防魔胎犯错!”
“君上数万年来清心寡欲,膝下空虚……魔胎犯错,要是能给我荒渊添位王子、帝姬来,也算错有错着了……”
惊灭道,“就是神魔混血根基太差,那个黎苏苏不太行啊……唔,妺女行事果真无错。”
“那当然。”本来准备踹飞惊灭的姒婴平静收腿。继续看信。
信件的末尾,廿白羽提到一个人名:
叶冰裳。
并表示现在仙门的人都在查她,询问此女究竟有何特殊……
“叶冰裳是我姐姐元神于人间历劫时,曾用过的名字……如果你曾有幸见过她,最好立即想想,从前是否有过冒犯……”
姒婴无所谓的给廿白羽回信说道:“如果有,我建议你自己先考虑清楚赎罪方式,如果你后续能为荒渊立有功劳,我可以代你向姐姐求情,选取你喜欢的刑罚。”
“不要妄想脱罪。”
“以魔神之名起誓,三界四洲,洪荒万年,从没有人能在得罪我姐姐后,不付出任何代价。”
哪怕真神。
旱魃姐妹力有未逮,报复不回去,后面还有魔神撑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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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国京郊,锦绣坊
不知道亲生妹妹正和别人怎么说她的妺女正在沏茶……
手指修长、漂亮,一根根的宛如白玉纤竹,指甲是珍珠般的淡粉色。
一举一动,风姿卓然。
公冶寂无盯着那纤纤素手看了一会儿,不知怎的,便又想起那个夜里,这一双手,蘸着药膏,为他涂药……动作轻柔。
指腹软的,仿佛天上云朵,落到了人身上。
虚长大几百岁了,还青涩纯情的好似毛头小子的公冶仙君耳根一红。暗自垂眸……
“寂无……”
感知强到不用外放神识也足以将公冶寂无所有神情尽收心底的妺女唇角微扬。
轻挽云袖,递上茶盏,柔声轻语,“尝尝?”
天青色的茶盏里,几朵纯白色的茉莉花儿在碧透的茶汤中上下浮动,淡香氤氲。
不消去喝,只闭上眼睛轻品稍息,便足够解忧。
入口刹那,清淡微涩的苦味在唇齿间荡开。伴着清幽花香,又很快回甘。
时光在茶雾飘散间变得宁静悠远,思绪放开,抽离凡尘。一切纷扰好像都已无足轻重……
只有眼前的人,只剩下眼前的人……
温柔如水,秀外慧中。
蕙质、兰心。
“妺女。”
“嗯?”
“说来不怕你笑话,你我虽只相识几天,我却觉得,已经认识了你很多年。”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明明从小一起长大,却转瞬陌生的小师妹。
公冶寂无想:所谓白首如新,一见如故。不过如此。
“是么?”妺女声色不动。温言说道:“许是我们前生有缘……也说不定。”
公冶寂无:“众生死后皆归弱水,弱水之中,万物不存,只有纯粹元神……”
“纵然、纵然有个别例外,不是经由弱水转世……可,轮回之说,也不过是世人执念妄想。”
“人死之后,再投胎时,过往记忆、修为皆散云烟,待到在世为人,哪怕容貌相仿,成长经历都不一样,性情习惯也不一样,便早已非曾经的人……”
他的嗓音微冷。
“是。”
妺女螓首微颔,赞同的道,“人的性情受经历影响生就,哪怕同一元神,成长环境不同,想法理念,便截然不同。”
哪怕是她,如今回头去看叶冰裳的敏感多疑,也大多难以感同身受。
便如红尘一梦,梦醒之后,一切皆虚。
只有曾经浓烈刻骨的感情残留心田,空落落的,却难以忘怀。
“莫女……”公冶寂无激动的道,“你也认同我说的话,你也觉得,人死后转世,便是全新生命了,是吗?”
“寂无……”妺女秀眉微蹙,柔情似水的美眸中凝着懵然与无措。
唐突佳人了啊……
公冶寂无顿感失态。低咳一声后,歉然说道:“我的意思是……所谓缘分,无非性情相投、心心相印……”
“人生难得一知己。”
说着,他伸手覆上妺女柔荑,道:“我很高兴,上次追踪妖迹之时,意外与你相识。”
“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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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泽山,衡阳宗
“对不起……爹爹……”
黎苏苏跪拜在衢玄子身前,虚弱的道:“女儿终究无法对澹台烬忘情,此生无缘无情道……但即便无法渡劫飞升,不能修成正果,要让爹爹失望,我也还是想要嫁给他,和他在一起。”
“苏苏……”
衢玄子爱怜的看着女儿,道:“你长大了,想要与谁共度此生都是你的自由,爹爹本不该过多过问……总归,无论你选择了谁,爹爹都永远在你身后支持你。”
“哪怕你选择错了,也不要紧,只要你回头,爹爹永远在你身边,等着你,接住你……”
“可现在你身中戒律之咒,据我与兆悠推演,除非施咒者主动解除,否则你想要恢复正常,便只有得证大道,飞升神界……”
“不然,每留在澹台烬身边一天,便意味着要多受魔火焚心之痛一天……便是你心甘情愿,澹台烬呢?他也同意?”
“此事,我已与他商量过了。”
黎苏苏直起身子,认真的道:“这正是我想与爹爹说的第二件事……叶冰裳从前在五百年前的人间,便一直蓄意拆散我与澹台烬,如今又给我施了这种咒……”
“我与澹台烬都认为,她要是知道了我要和澹台烬成亲,十有八九按捺不住,会赶来长泽阻止……”
——不、她不会。
毕竟她从前在澹台烬夫妻中间挑拨离间,也是为了报复叶夕雾,顺便让自己过的更好。
而如今她过的已经很好,也已给过黎苏苏回报……所以她才不会多关注他们俩的近况呢!
但黎苏苏觉得,“如果叶冰裳来了衡阳宗,爹爹便可以与父亲、兆悠伯伯联手拿下她了。”
“此事我会与他们商议。”衢玄子闻言大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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