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白绫绕颈的窒息感萦绕心间,巧慧真真切切的死了一次……死后重生,她是想要好好过的。即便又入皇家,至多冷宫之内,青灯古佛,倒也安然。
“不用多礼。”太子扶住她肩膀,为手下瘦削见骨的感触又多内疚自责几分。努力放柔声音道,“你身子未愈,好好躺下休息……”
巧慧:“臣妾惶恐。”
无论如何,为了给娘家犯罪的兄弟求情,丢了皇嗣,怎么算都是大罪一桩了。
巧慧虽已做好了去冷宫的心理准备,但她现在的身体情况确实需要好好调养。不然,去了冷宫也活不了多久……
太子却道:“……前日之事,是吾之过。”
“吾对不起你……你好好调养身子,孩子、以后我们还会有的。”他俊朗如玉的眼眸中血丝密布,透着显而易见的痛苦……
巧慧有些心软。
到底、失了亲身骨肉的人,不是她,而是储妃孙氏与眼前的男人……“殿下……”
她有心宽慰太子几句。
可这话不好说……
太子殿下明显也没有指望她来宽慰,只顿了顿,又继续道:“你弟弟的事情,吾已经向父皇求情……父皇判令已下,着除去他身上官职,并将其逐出都城三百里,无事不可进京……”
“你放心,等过段时间,事情过去了,吾会再向父皇进言,酌情赦免他,有好的起复机会,吾也会留意……”
巧慧:“不要。”
“嗯?”太子不解。
“殿下宽厚,妾不胜感激……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臣妾弟弟触犯国法,理应受罚。”巧慧道:“殿下能够留他一条性命,便是顾念连襟之谊,法外开恩了。”
“逐他出都城,于外部历练……若能增长些阅历见识,便是不愧皇恩。”
“至于起复一事,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妾实不敢为一家之私,罔顾百姓……”
太子殿下:……
他以一种第一次见到结发妻子的目光审视着她:但见伊人鬓发虬结,一缕一缕被汗粘贴在苍白如纸的面颊上。朱唇榴齿,血色全无,只余淡淡的、几近透明的粉色。
于是愧疚上涌,战胜了一切疑虑……
——大抵,也是因为孩子没了,受了刺激,才换了想法吧!
………………
………………
一个月后,
出了小月的巧慧去长秋宫给皇后请(罪)安。
皇后宣氏,是个极美貌、极温柔和气的妇人。哪怕巧慧这月余时光,已经从储妃孙氏的记忆里晓得了宣皇后的善良大度,在真正亲眼看见皇后娘娘时,亦不由得为那如水清华深深沉醉……
一国皇后,母仪天下,厚德载物。
形容宣神谙,恰是正如其分。
“母后……”
留在长秋宫里用过午膳,巧慧望着宣皇后温柔美丽的脸庞,婉约一笑道:“儿媳乍病月余,东宫中失了主母,规矩散乱,很不成体统。”
“儿媳心中有愧。”
“正想请教母后,该如何改进为好。”
皇后道:“予午后正要召见各宫管事,储妃若然有心,不妨跟着听听。”
“谢母后。”
听是肯定要听的。
巧慧得到孙氏的记忆并不全面。除了一些熟人容貌、大致秉性外,对于宫里宫外各种规矩都不算了解。
这样不知何时就会犯错的情况,令巧慧心里空落落的,总是不安。
而除了宫规礼制外,她还有心要多看些书——书籍是人类了解世间最快最方便的途径。
根据孙氏记忆里内容,这个世间的文字度量和巧慧认识中的基本相同。但风俗典故一类情况,巧慧知道的就没有很多了。
她需要学习。
学习怎样,在全新的世界里更好的活。
所幸,
宣皇后,非常的乐于教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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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季节……
听说“自己”在京都城外有三千亩良田的巧慧,向太子请旨,去别庄中小住几日。
“秋色宜人,天高气爽……你去庄子上散散心也好。”
太子闻言毫不犹豫道:“可惜农收之时,国事繁杂,父皇命我监理农事,便不能够与你一起了。”
他的语气有些遗憾。
想想又道,“你出去也要好好养身,等过几日吾事情忙完,去庄子上接你回来。”
巧慧其实原本也不指望太子会陪她。
记忆里孙氏和太子虽成婚多年,感情也只是泛泛……当然,眼前这位太子殿下和曾经巧慧的丈夫刘启有个重要区别,那就是他宫中没有妾室。
这段时间以来,巧慧自己身子不便,不能服侍他时,也有提过为他安排通房侍女,或择选良家子入宫服侍……
太子只是不愿。
——巧慧认为,这是太子对他初恋情人恋恋不忘的证明。
不过他只要能在明面上与她保持住相敬如宾的态度,心里对初恋无法忘情,于巧慧而言也不能算是纯然坏事。
这会便也只是客客气气的回了太子几句,“父皇器重殿下,殿下必得尽心差事,好为父皇分忧,为百姓造福。无需挂怀妾身……”
的场面话。
太子:……
他不会读心术。
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也没学会看人脸色,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国朝的太子妃,心里是如何想他的。
如果他知道,想来会感觉十分冤枉:
想和媳妇儿好好过个日子,咋就那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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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别庄
金黄的稻谷连绵成片,麦穗沉甸甸的垂下枝头。田地里面,满布着肤色黝黑的农人……他们粗糙的肌肤上,密如雨落的汗滴在金秋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是一副颇具震撼力的画面。
尤其是对于从小到大养在深闺,成年后便很少出宫的巧慧而言……
眼前农忙景象,甚至不亚于当年第一次陪伴刘启登上城楼,目送大军出征时的壮景。
“随我近前去看看吧。”
巧慧挣脱女使的手,微提裙摆,以一种新奇探究的态度踏入田野。
然后、
猝不及防的,她在稻谷掩映下,看见了一只雪团子:
外表小小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年纪,头发漆黑,在头顶简单束成两个发包。肌肤雪白,与周围贫苦农人迥异,宛如鹤立鸡群……衣衫服饰,用料也不算差,却很明显并不合身。
巧慧呆了一下,问那团子:“你是谁?你爹娘呢?”
谁家孩子在她的田里丢了啊!
雪团子:“我叫嫋嫋!”
她本是提着竹篮,游走在田间,拾取那些别人收割完毕后,落下不要的碎谷粒的。可巧慧走来她身前,堵住了路……
以至于她不得不暂停动作,抬头朝巧慧看去。然后,她眼眸一亮,嗓音清甜道:“……阿姊,你好漂亮。”
柳眉杏眼,皓齿朱唇。
一张不大不小的瓜子脸蛋,明艳婉约,十分俏丽……
这是属于原储妃孙氏的容颜。
长这么大从来只有听别人说她容貌普通、长的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夸她漂亮的巧慧:……
她抿着嘴唇,羞涩一笑。
“嫋嫋也很漂亮,长大以后,还会更加漂亮。”
小小年纪,肤光胜雪,只能说是天生丽质。
大太阳天,辛苦拾检碎稻,说明家境贫苦,平时都吃不起饭……质地优良而不合身的衣服,则十有八九是京中富贵人家赏赐出去的旧衣。
东宫是没有适合小姑娘家穿的衣服:毕竟储妃孙氏和宫里几个公主的关系都很欠佳。而公主们的旧衣也不会随便赏人……
巧慧想,嫋嫋应该是附近某个官员别庄上,看庄子的世仆。
——都城天子脚下,在京郊置产的官员富户,那可真是数不胜数。相比之下,可能去清点京中哪家府邸没在郊外置产要更容易数明。
………………
而实际上呢?
嫋嫋——
大名姓程,名少商的。实为将军府程家嫡支幺女。
只因父母戍边在外,家里祖母不慈,叔母不仁,都因不喜她母亲之故,从小也不喜她。才导致她年幼无人看管照顾……
不、话也不能这么说。
其实程家人也是会管嫋嫋的,只是她们管教嫋嫋的方式,一般就是把她一个小小女童独自放养在庄子上罢了。
庄上的程家仆人,惯来会看眉眼高低。
既知道主家送来的小女公子孤苦无依了,当然也就没有谁会真正把她当成主子照顾。
所幸嫋嫋从小也习惯了这种没人管的生活。
这不是她第一次被人送来庄子。
从前,没有人管她,她自己会学着照顾自己。春夏之际,山中原野里会有野生的菌菇、果子可以裹腹。秋天果实更多,还可以拣别人家一些碎稻改善伙食……
唯独秋去冬来后,缺衣少食会比较难熬……
那是嫋嫋短暂人生积攒出宝贵生存经验。
就是、今年,
似乎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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