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轮圆月高挂于空中。
距离永宁城三里之外的夷人营地中,十数面摇摇欲坠的大纛有气无力的呻吟着,仿佛在诉说着今日狼狈退兵的不甘。
营地外,刀剑早已出鞘的士卒们微微眯起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在茫茫夜色之中若隐若现的山间小城,目光中夹杂着警惕和惊慌。
如若说上一次大军\"功败垂成\"还能归咎于\"小马超\"马祥麟领着白杆军士卒于关键时刻杀到,大长老为了稳妥起见,方才鸣金收兵的话,那今日早些时候又该作何解释?
整整一个晌午的厮杀,狼兵伤亡已是过万,永宁城中的官兵也是勉强维系。
按理来说,大军已是付出了如此之多的代价,以大长老安邦彦往日坚毅的性子,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一鼓作气的将永宁城拿下。
但偏偏,大长老又一次在局势最为关键的时候掉了链子,在官兵没有任何援军的情况下,下令鸣金收兵。
一念至此,这些值守的士卒们便是不由得忧心忡忡,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依旧没能奈何的了永宁城,难道他们大军就要从此止步不前了吗?
越过这些心思各异的值守士卒,进到营中,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辕门。
辕门附近,密密麻麻堆积着大军前些天自四处砍伐而来的木头以及零零散散,尚未完工的盾车及云梯等物。
上一次,他们大军虽然同样未能如愿,一蹴而就的拿下永宁城,但军中士气却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安营扎寨完成之后,军中的工匠们便是迫不及待的打造攻城器械。
但今日情况却是大有不同,大军狼狈回营之后,大长老便是一头钻进了营地中间的主帐,也没有将校再来催促军中的工匠们继续打造攻城器械。
军中的士气,萎靡到了极点。
‘‘大明万胜!’’
‘‘杀贼!’’
正是寂寥无声的时候,远处笼罩在茫茫夜色之中的永宁城突然传来了官兵若有若无的欢呼声,引得不少刚刚进入梦乡的狼兵猛的起身,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莫不是官兵袭营?
‘‘慌什么,官兵故弄玄虚罢了!’’
就在营中所有狼兵人心惶惶的时候,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自营地深处传来。
顺着声音寻去,只见得裹着一件长袍的安武功正领着两名亲兵,一瘸一拐的咆哮着。
见得安武功露面,人群中的骚动便是迅速得到了控制,不少士卒都是强压住心中的惊惧,重新钻回了帐篷,免得被面色不善的安武功迁怒。
‘‘呵,这个时候倒是显着安大公子了…’’
不多时,一道不合时宜的讥讽声音便是自茫茫夜色之中响起,令得安武功脸上的狰狞为之一僵。
‘‘图黑,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
死死盯着缓缓从夜色之中走出来的夷人,安武功自眼眸深处涌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忌惮。
面前这夷人不但手握重兵,更是族中少有的,态度模糊不定的实权将领。
这图黑一边对他的父亲俯首听命,另一边又与水西安氏真正的‘‘族长’’安位眉来眼去。
‘‘呵,我说错了?’’
‘‘我可是听说了,安大公子亲自领兵上阵,却被永宁城头的官兵吓得停滞不前…’’
‘‘如若不是你懦弱不无能,我大军已是拿下永宁城多时了!’’
面对着暴跳如雷的安武功,被称为图黑的夷人没有露出半点惧色,反倒是主动上前了一步,在周遭夷人茫然无助的眼神中,主动挑衅道。
这安武功自持是族中大长老安邦彦的长子,一向盛气凌人,从来不将他们这些‘‘外姓人’’放在眼中。
平日里,他可是没少受安武功的冷嘲热讽,此时听闻安武功于战场畏惧不前,自是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过一番嘴瘾。
‘‘放肆!’’闻言,安武功便是大叫一声,额头上青筋暴露,手中紧握的刀刃也是瞬间出鞘。
他是何等身份,莫说族中的这些‘‘外姓人’’,昔日他们水西安氏未曾反叛的时候,就连那贵州巡抚也要对其以礼相待。
在贵州这片土地上,他安武功就是仅次于自己父亲的二号人物,谁敢这般嘲讽他。
‘‘呵,怕你不成?’’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面对着跳脚的安武功,脸上尚且残存着血渍的图黑非但没有退却,反而是不甘示弱的抽出了腰间的长刀,与其针锋相对。
哐当!
没有丝毫的迟疑,二人身后的心腹亲兵们也是瞬间抽出了长刀,恶狠狠的盯着几个时辰前,还在并肩作战的袍泽。
‘‘够了!我还没死呢!’’
就当所有人以为一场‘‘内讧’’即将爆发的时候,一道微微有些颤抖,但却异常坚定的声音也是自远处的夜色之中传来。
下意识的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借着头顶皎洁的月色及手中火把微弱的光亮,依稀见得一名披头散发的老人正在十数名亲兵的簇拥下,步履蹒跚的朝着此地走来。
‘‘阿爸!’’
‘‘大长老!’’
见得此人出现,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两拨人瞬间便是松开了手中的兵刃,眼神复杂的朝着来人躬身行礼。
‘‘长本事了是不是,要翻天了?!’’
在众多夷人惊疑不定的眼神中,安邦彦缓缓行至自己的长子身前,恨铁不成钢的吼道,同时还伴随着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阿爸?’’
感受到脸颊传来的剧痛,安武功猛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低喃着。
虽然自己的阿爸一向对自己‘‘严格以待’’,扮演着严父的角色,但也不曾这般对待于他。
安武功心中十分清楚,自己阿爸眼眸深处涌现的愤怒及脸上的狰狞并非表演给外人看…
‘‘啸乱军营,该当何罪!’’
没有机会脸色异常难看的长子,安邦彦又转头朝着一旁的图黑吼道,其凌厉的眼神令得刚刚还色厉内荏的将校下意识的低下了头颅,不敢与主宰水西军政大权多年的大长老对视…
霎时间,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众人便是瞬间冷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