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雨如箭,迎面飘打。
一辆铁骑轮转如飞,破风奔驰。
巫祠夏竭力压低自己的身体,似与胯下的车身融为一体,深埋的帽檐只露出一线眼眸,盯着暗沉沉的前路。
雨声轰鸣,震耳欲聋,可巫祠夏依旧能够清楚听到身后传来的引擎轰鸣和凶恶呼喊。
如影随形,死死咬在身后,始终无法摆脱。
巫祠夏眼中泛起凶光,左手从铁骑侧面抽出一把弹夹狭长的朵颜卫,头也不回,枪口甩向身后,扳机一口到底。
喷溅火光的枪口洒出一片炽热的弹流,凿进身后追击的车驾中。
肆虐的弹片轻而易举撕碎车内敌人的身体,猩红的鲜血涂满龟裂的车窗。
失控的车身在湿滑的道路中左右摆动,最后一头撞进路边的建筑中,爆成一团炽烈的火球。
轰!
猛然扩散的火光将长路照的一亮。
趁着这转瞬即逝的光明,巫祠夏眼角余光瞥向身后,扫了一眼追兵的数量。
衔尾追击的车驾将宽敞的道路塞的满满当当,如同一群趴伏追击的猛兽,令人绝望。
这是第几波追兵了?
巫祠夏已经记不清楚了。
自从她昨日刺杀在新安城内只手遮天的黑帮天阙的帮主邹四九失败之后,便陷入了一场似乎没有终点的追捕之中。
这种感觉就像是整座城市都对她充满了敌意,碰见的任何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可能是天阙的杀手。
上一刻还在言笑晏晏,下一刻就能掏出刀枪对准自己。
陷入其中的巫祠夏,感觉如同是被杀意形成的海洋所包围,整个人行将溺水,身心俱疲。
“可恶,如果不是那个红发女人突然出现,邹四九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巫祠夏心头恨意翻涌,一场精心筹谋的刺杀计划,却在最后即将得手之时功亏一篑,属实令人不甘。
不过,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刺杀邹四九的原因,巫祠夏已经想不起来了。
似乎冥冥之中自己注定要这么做。
只要能杀死对方,自己就能获得巨大的好处。
轰!
突如其来的剧烈爆炸,打断了巫祠夏的回忆。
一道火龙出水就炸在不远处,滚烫的气浪朝着四面席卷冲击。
在即将被气浪咬上的瞬间,巫祠夏右手果断旋拧到底,胯下铁骑顿时爆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飙射而出。
在躲开爆炸的同时,又和身后的追兵成功拉开距离。
对于一个逃跑之人而言,这本是一件好事。
可巫祠夏的眼中,却莫名看不到半点喜色。
原因就在于前路出现的一团团怪异的黑影,尖锐的撞角在车灯的照射下闪动着瘆人的寒光。
是拒马!
巫祠夏瞳孔狠狠一紧。
在这个距离,自己想要减速已经于事无补。
平坦的道路又没有给她驾车飞跃障碍的机会。
千钧一发之际,巫祠夏将心一横,果断横打车头。
铁骑车身猛然翻倒,在地面摩擦出一片刺目的火花,朝着拦路的拒马滑撞而去。
铮!
在抛入半空的巫祠夏拔出身后背负的利刃,在摔落地面的瞬间一刀刺下,锋利刃口硬生生贯入地面,拽出一条丈长的裂隙。
等到裹挟自己的惯性稍稍减弱,巫祠夏立马绞身跃起,不顾早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的侧身,持刀冷冷盯着前方。
噔!噔!噔!
一道道车灯光柱突然亮起,打得巫祠夏视线白茫茫一片。
恍惚中,人影绰绰,如潮水般涌来。
铮!
刀锋裹挟着刺耳的尖啸迎头斩下。
视线虽然还未恢复,但巫祠夏的反应却快如闪电,反手一刀剖开密不透风的雨幕,荡开的雨点勾勒出一道圆润的弧形,劈开斩下的刀锋的同时,举刀上撩。
来袭的刀手蓦然定在原地,一条红痕从他的下巴蔓延至额头,整张脸从中裂开,滚烫的鲜血喷射而起,仰面栽倒在雨地中。
跟在其后的另一名刀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道身影便已经撞入怀中,利器破肉的噗呲连成一片。
两名出自天阙的精锐打手,武序种子,转瞬间便殒命当场。
不过这仅仅只是这场围杀的开端,更多的人影已经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脚步重重踏下,溅起寸高水花。
巫祠夏凶悍异常,不退反进,朝着这群天阙的帮众冲了上去。
瓢泼的雨点,粗重的喘息,拥挤的人群中寒光与血光并起,刀刃碰撞炸出的铿锵锐音此起彼伏。
片刻之后,交错凌乱的脚步声终于归于平静。
最后仅存的一名天阙帮众被人踹断了腿骨,跪在雨中,两眼眸光迷离,头颅不自觉往下垂去。
一只滴着血水的手掌探了过来,狠狠抓起他的头发,将他的脸对向射出灯光的地方。
巫祠夏虚着一双眼眸,舔了舔沾染血腥的嘴唇,手中刀贴向那名天阙帮众凸起的喉结,手腕极稳,缓慢拖刀割过。
陷入昏厥的刀手在剧痛的刺激下猛然惊醒,双臂奋力挣扎摆动,却依旧拦不住那一截横割的刀刃。
噗通.
尸体向前扑倒,在雨水中无意识的抽动,一圈殷红的涟漪快速扩散,空气中血腥味浓烈到如有实质。
巫祠夏站在一片残肢断臂之中,举刀直指前方。
“怪不得敢单枪匹马来行刺我,确实有点本事。”
随着一个称赞的话音响起,那片耀目的车灯熄灭大半。
巫祠夏的视线终于恢复正常,看清了正在开口说话之人。
一件厚重的貂袍罩着西装革履的挺拔身躯,油亮的背头下是一张飞扬跋扈的面孔。男人右手掌心杵着一根鎏金权杖,左手搂着红发如火的俏丽女郎。
眉眼冷峻的汉子站在后方,撑开一把黑伞挡在他的头顶。
“可惜,这里是老子的地盘,容得了你在此撒野?”
这张带着傲然笑意的可恶面容,就算是烧成了灰,巫祠夏也能将其认出来。
正是天阙之主,邹四九!
“邹爷,这娘们手底下有点功夫,看起来应该是入了武序。普通的帮众不是她的对手,要不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
站在邹四九身后撑伞的汉子恭敬开口。
“别着急,老李。她这种货色还用不着你出手。”
邹四九微微一笑,目光看向站在右手边一名手持长剑的年轻男人。
“乞生,她就交给你了,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放心,邹爷。”
男人沉声应道,随即从拒马后飞身抢出,动作快如闪电,眨眼间已至巫祠夏身前,手腕挑动,一道匹炼般的剑光削向巫祠夏的头颅。
寒意扑面,巫祠夏低吼一声,上半身猛然向后一折,在躲过陈乞生横扫剑锋的瞬间再次弹起,双手持刀狠狠劈下。
锵!
刀剑交击处炸出一片转瞬即逝的火点。
巫祠夏强忍着虎口撕裂的剧痛,全身气力压上刀身,摩擦着剑刃快速下坠,在撞到刀锷的瞬间推刀内切,想把陈乞生持剑右手直接斩断。
危急之时,陈乞生的嘴角却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
只见他果断松开剑柄,让开斩手的刀锋,旋身一脚重重踹在巫祠夏的胸口。
下坠的长剑被陈乞生探手抄起,转腕再次划出一道寒光,奔着巫祠夏的脖子斩落。
一股寒意直冒头顶,还在踉跄后退的巫祠夏再避无可避,只能勉强举刀架挡。
可就在这时,就听陈乞生一声冷哼,前袭的剑光突然加快,力如千钧,荡开阻挡的刀身,贴上了巫祠夏的右手。
噗呲!
巫祠夏虽然尽力躲闪,可右臂依旧被剑光齐肘切断。
阴冷的湿气沿着伤口浸入血脉,让巫祠夏感到阵阵透骨的冰寒,剧烈的痛苦在疯狂的吞噬着她的意志。
就当巫祠夏眼前的视线即将熄灭的瞬间,一腔极其强烈的怒意突然从心底翻涌而起,如同一针强心剂,让她瞬间忘却满身的疼痛。
不仅如此,一股强横且熟悉的力量快速充盈她的身体。
巫祠夏此刻竟生出一种挣脱束缚的畅快感觉,喷出一口带血的热气,几近冻结的鲜血再次沸腾起来,脚下一点,身影瞬间消失原地。
“沈笠,你不是想要一雪前耻吗?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你还在等什么?”
几乎在话音响起的同时,巫祠夏陡然现身在陈乞生面前,仅存的左手握拳轰出。
陈乞生似乎早有预料,提前一步侧身闪躲。
在他闪开的身形之后,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飞出,扑到巫祠夏的面前。
更远处,沈笠满脸狞笑,扛在肩头的炮口还在冒着滚滚硝烟。
轰!
巨大的冲击力将巫祠夏像烂布口袋般掀飞出去。
不过此刻的她确实强悍非人,尽管身体几乎被火龙出水炸烂,但依旧还有一口气息,一双眼眸不甘瞪大,颓然望着落雨的夜空。
“你这个贱人居然敢当着我的面刺杀邹爷,害得我在邹爷面前丢尽了脸面,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
一张愤怒至极的面容挤进视线。
弥留之际的巫祠夏依稀认出,在自己之前刺杀邹四九的时候,负责护卫的正是对方。
“下辈子做人记得擦亮眼睛,看清楚谁能惹,谁不能惹!懂了吗?”
砰!
随着一声暴烈枪声响起。
站在远处的邹四九看着被轰成碎肉的巫祠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小沈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在他身后负责撑伞的李钧恭声说道:“都是邹爷您给他机会挽回尊严,我代沈笠谢谢您了。”
“伱们都是为我卖命的兄弟,这些客气话就不用再说了。”
邹四九回头看来,眼神异常明亮。
“还有啊,撑伞这活儿,老李你干的真不错。”
话音落下,邹四九眼前的世界如镜面般,轰然破碎。
视线如旋涡扭曲,等到再恢复正常之时,邹四九发现自己深处在一个铺满植绒地毯的巨大广场之中。
身旁是一连串堆叠在一起,足有磨盘大小,形如筹码的东西。
他举目眺望,在远处立着一尊山峦大小的庞然身影,面容赫然跟巫祠夏一般无二,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邹四九挑起嘴角,朝着对方轻蔑一笑,随后似心有所感,转身看向自己身后。
一个身形同样巨大的身影坐在这里,看着对方熟悉的面容,邹四九封锁的记忆开始面前恢复。
第一场梦境博弈已经结束,是自己赢了。
随着记忆恢复,邹四九心头顿时了然。
而自己现在所处的也不是什么广场,就是一张显化在精神世界之中的赌桌。
属于赵梦泽和巫祠的赌桌。
而所有的庞然和巨大,全都是因为自己此刻体型只有筹码大小。
显而易见,在这场梦境博弈中,自己是赵梦泽手中最为重要的一枚筹码。
“老赵,你这个梦境构筑的相当不错,够爽!”
邹四九仰头望向赵梦泽,向对方竖起一个大拇指。
“居然能想到让李钧和陈乞生给我牵马坠蹬,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梦主。”
邹四九还在回味之前梦境中的一切,一想到撑伞的李钧和那声声毕恭毕敬的邹爷,就他感觉浑身舒坦。
“可惜就是构筑的强度差了点意思,活脱脱就是一个黑帮头目,格局略小。”
邹四九略带遗憾道:“要是真有武四薪主的强度,这滋味可就足了。”
“要不你小子来构筑,我去入梦?”
雷鸣般的声音从天而降。
“得了便宜还卖乖,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给你抢来这么大的背景优势吗?真要是构筑成你想要的那样,巫祠夏早就清醒过来了,还能让你赢得这么轻松?”
邹四九当然知道这不可能。
真要是那么构筑了,先死的可就不是巫祠的分身人格,而是赵梦泽自己了。
“话说回来,这一场对面输的是不是有些太简单潦草了?”
邹四九敛去脸上的笑意,正色道:“就算这第一层梦境是老赵你构筑的,但我占据了那么大的背景优势,算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而对面除了濒死的时候突然爆种了一下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任何的反抗能力,这未免也不太正常吧?”
邹四九这么问,并不是毫无根据。
梦境之中什么最重要?
不是权限,而是规则!
在刚才的梦境之中,邹四九和巫祠夏都被封锁了本身的记忆,在赵梦泽设定的故事之中扮演不同的角色。
这一条规则没有问题。
双方的实力都被限制在很低的序位,这一点也没问题。
因为这都是对等的规则。
但是邹四九在梦境中几乎坐拥一城之力,手下强者如云,轻而易举便围杀了孤身一人的巫祠夏身。
这种几乎等同于是白白送命的梦境,很容易让入梦者惊醒,从而导致梦境破碎。
巫祠虽然是农序出身,但拥有新黄梁这道技术法门的她,对阴阳序的了解必然不浅,几乎不可能会掉入这样简单的陷阱。
“那娘们是故意的。”
赵梦泽冷笑道:“别人财大气粗,所以在开局用一条命看看咱爷俩都有些什么手段罢了。”
邹四九悚然一惊:“那你不会已经底牌全出了吧?”
“那倒也不至于,不过后面也不会再有这么轻松的梦境就是了。”
邹四九深吸一口气:“合着刚才只是热身了?”
“小邹你也不用紧张,造梦到底还是我们这群人的强项。”
赵梦泽话语轻松:“只要我能抢到每一场梦境的构筑权,入梦的你就不会处于劣势。不过能不能赢,还是要看你了。”
“放心.”
邹四九话未说完,脚下突然浮现出一个旋涡,将他吞噬。
“废话说完了吗?该开始第二场了吧。”
低头凝视的赵梦泽抬头看向桌对面,巫祠身上四色鲜明的衣裳中,有一抹红色正在快速淡去。
“第一场梦,算我尊老爱幼,让你一步。可接下来谁坐庄家,赵梦泽,你拿什么来抢?”
巫祠冷声开口,原来刚才赵梦泽和邹四九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知道你是四命一体,实力远远强于一般的序三。硬拼精神强度,我确实是不如你。”
赵梦泽淡然一笑,扬手洒下一堆色泽如火的筹码。
“那我如果用寿数来抢庄的话,你跟吗?”
随着筹码落桌,赵梦泽身上燃起一股煊烈的气势。
暴涨的精神强度让他此刻具现而出的身躯变得更加巨大,压过了坐在对面的巫祠。
“赵梦泽,你就不怕燃尽自己?”
巫祠脸色铁青。
赵梦泽笑道:“反正横竖都是死,那为什么不去以赢家的身份安然闭眼?”
“你可以不用死,只要你.”
“既然你不跟,那看来这第二场庄,还是由我来坐了!”
赵梦泽朗声打断了巫祠的话。
只见他摆手一挥,桌面上陡然升起浓浓雾气。
顷刻间淹没整个赌桌,还有对坐的两人。
第二场梦境,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