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玉山县城中央区域几乎被夷为平地,只剩下张希寿身后的玉山道宫还保存完好无损。
庞然道影依旧占据着大半个天空,明亮如月的星辰还悬浮在云层旋涡之中。
“你是一直在保留实力,还是刚刚学会如何隐藏自己的气息?”
从半空落下的紫袍天君站在道宫的门槛上,凝视着远处深坑中的身影。
虽然彼此相隔甚远,但张希寿的话音却清晰的传入李钧耳中。
李钧笑着回道:“我一贯都是直接弄死,还没有扮猪吃虎的习惯。”
“这么说来,那你就是刚刚才完成的淬炼了?”
张希寿点了点头,语气感慨道:“技击、锻体、内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三门武功的淬炼,是独行这条路天然便如此强横霸道,还是其他序列的性命加速了你的晋升?”
李钧不置可否,说道:“老前辈眼光毒辣。”
“活得久了,自然就见得多了。不过不管是哪一种,独行武序这条路都不应该存在于世间,我们容不下你。”
张希寿说话间迈开脚步,缓缓走下台阶。
在玄启搏命炸开的巨坑中,李钧裸露的皮肤被火焰烧得溃烂见骨,轻轻一动便有血水涌出,看着极为骇人。
“都到了这一步,还在说什么容不容得下的废话。那我也问问你,为什么还不逃?”
李钧右手五指缓缓握紧,手臂上碳化的皮肤霎时崩裂,露出其下正在蠕动的血肉嫩芽。暗金色的甲片从残存的墨甲部件中延展伸出,重新将他的躯体覆盖。
“如今你已经是重伤之躯,而且是道三对付武四,我为什么要逃?想逃的应该是你才对吧。”
张希寿语气平静,右手臂平举齐肩,五指伸出袖外,一抹青虹从天而降,正正落入他的手中。
剑身轻挽,寒光四射,剑尾喷洒的光点汇聚成一尾虚幻的剑穗,剑锷处‘祓魔两个古体篆字绽出凛然神光。
三品道械,祓魔青虹。
“要说重伤,那就有些夸大其词了。而且,你的道三和我的武四也不能一概而论。”
李钧走出深坑,望着仗剑而来的道人,笑道:“伱是想拿命拖住我,让天上那个东西轰死我吧?”
“算你猜对了又能如何,难道你能逃得开?”
“要想拖住我就要近身而战,难道你能赢得了?”
“试试不就知道了。甲子前本天君杀了不少同样淬炼三门武功的门派武四,今天就看看你这个独行武四又能比他们强出多少!”
踏。
唇枪舌剑之中道人一步落下,李钧头皮忽然感觉一阵发麻!
一双沧桑的眼眸和一点锋锐的寒光同时逼近身前,张希寿此刻爆发的速度竟然比起李钧丝毫不慢。
这把剑不能抓!
胸口贯穿的剑伤到现在还未愈合,彻骨的剧痛仍然记忆犹新,知晓这件道械厉害的李钧果断放弃了一贯空手夺刃的强硬打法,身形猛然往下一坠,避开贯刺眉心的锋芒,身形闪动至道人侧面,右拳直奔对方侧腹。
张希寿左手不慌不忙掐出法诀,没有符篆激活的嗡鸣,也没有篆体炸开的声响,一片浑浊黄光蓦然浮现道人身侧,挡在李钧的拳锋之前。
无物释术!
道三黄粱仙强悍的意识神念,已经不再需要借助符篆载体,挥手便可展现各种神异。如此手段,赫然已经与神话中的仙人无异。
砰!
拳锋如刀剑,撕开黄光的防御,可张希寿的身影已经消失原地。
李钧眸光扫向左侧,怒目撞上突兀浮现的冷眼。
道人出拳直奔面门,指骨浮现如同火篆的烈光。
轰!
一朵怒焰在李钧面门炸开,激荡的冲击将他直接掀飞出去,将一栋残屋撞塌,身影淹没在碎石残骸之中。
张希寿扬手一甩,祓魔青虹脱手化光,呼啸射向升腾的尘烟。
可奔袭的剑势却没来由在半途突然撩转而回,从袭杀骤然转为回防。
如此异变,是因为本该身陷残骸之中的李钧竟诡异出现在了张希寿的身后!
甲胄烧灼的腥味近在咫尺,道人根本没有抽身闪躲的余地,双手十指连动,五行光华在身后交织出一片无形的瑰丽壁垒。
防御刚起,一声雷鸣般的炸沸声便猛然炸开,山峦倾倒般的压迫感从身后袭来。
瑰丽壁垒阻挡不过一瞬便彻底炸碎,拳头从溃散的光影中冲出,却又被回守的飞剑挡住。
铛!
祓魔青虹的剑身被轰出一道惊人的弧度,却没有半点崩裂的迹象。
剑身回弹笔直的同时,反震的力道更是帮助道人闪电般后撤。
无法用神念来锁定气息,让张希寿只能依靠视线来对敌,这对于极度依赖神念的新派修士来说,不亚于刚刚交手便已经被斩落一条右臂。
他先前的失手和刚才的遇袭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可知道原因所在,不代表以张希寿现在的状态能够有办法弥补。
此刻他能做的,只有尽力为‘贪狼的蓄能启动拖延时间,这也是他从始至终的想法。
陡然陷入劣势的张希寿思路依旧清晰,目光投向面前追击而来的庞然黑影。
倏忽间,一片红光罩向李钧,飘渺道音在耳边奏响,阵阵晕眩在脑中翻涌。
与此同时,又是一道明黄光芒染上躯体,骤然袭来的重压如同一座山峦压在李钧双肩。
如果道三的无物释术还能用符篆来形容的话,此刻李钧已经连中两道篆法。
正一符录,灵篆·缚魂!
正一符录,土篆·五岳!
铮!
得到一丝喘息机会的张希寿果断强行止住退势,脚尖在地面一点,祓魔青虹裹挟着道道如有实质的湍急风流,向前直刺向李钧心口。
噗呲!
锋锐无匹的剑刃毫无阻碍将李钧的手掌贯穿,可道人却没在那双眼睛中看到哪怕丁点惊惧,有的只是戾气和杀意。
故意为之?
张希寿眉头微皱,心中隐有不安,却还是舍不得放弃眼前这点来之不易的优势和心间的一丝侥幸,毅然选择转腕拧剑。
半边被削落的手掌和一片猩红血水抛洒而起。
可就是这一刻贪势,李钧抓住机会再次抢进张希寿身前,拽着一身扭曲的红黄光芒,一拳轰向道人胸口。
咚!
横剑架挡的张希寿被这股力道硬生生推着向后横移,脚下犁出两条深深沟壑,面容苍白如纸。
全开的蛰官法让李钧此刻悍勇无比,浑然不在意右手被削掉一半,跺脚震踏,落脚处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身影消失在原地。
再现身之时已经在道人身后,李钧弓步顶肩,在这贴身的方寸之间撞身挑肘,技击锋劲奔涌而出,将瞬间交织构筑的瑰丽壁垒撕成碎片。
砰!
张希寿由后退转为向前横飞,如被刀剑加身,一身华贵紫袍被切割成寸寸碎布。
一身钢铁道躯裸露而出,腹部中的圆球状道基兀自飞旋,散发出阵阵白光,将每一根道纹械骨照出玉质光泽。
道序具证八身,三品缚道玉身!
横飞之中的张希寿抬眼横扫,目光所至皆是黑压压的夜色,哪里还有李钧的身影。
无可奈何的道人只能以神念释术,化为雷龙缠身而走。
两条粗壮的雷龙刚刚凝聚而出,还未来得及张牙舞爪,就被突然出现的李钧挥拳砸的粉碎。
摆脱不了纠缠的张希寿恼怒低吼一声,祓魔青虹疯狂挥动,拉开一片毫无意义的剑网,试图挡住接下来不知从何而起的进攻。
咚!
突兀而来的心跳声宛如闷雷,一股源自基因的悸动在脑中作祟,飞旋的道基不受控制的一顿,连带张希寿手上动作蓦然慢了半拍。
原本密不透风的剑光陡然一窒,紧跟着一个血肉焦黑的拳头冲撞而出!
咚!
张希寿身影砸入地面,道躯和大地同时崩开大小不一,却同样令人心惊的裂纹。
没有片刻停息,雷鸣、火光、土浪交替笼罩这片支离破碎的街区,却全都被狂风暴雨般拳影打的分崩离析!
在地面中越陷越深的张希寿眼中没有半点身陷绝境的恐慌,坚定目光越过那道鬼神般的狂暴身影,死死望着天穹上悬挂的星辰。
“张清羽,快”
怒吼声冲天而起。
像是被唤醒一般,原本静止不动的云层旋涡再次转动起来,越来越盛大的星光将整个玉山城笼罩其中。
一股吸力从天而降,拉扯着废墟中的碎石满地滚动。飞沙走石之中,一些细小的尘埃悬浮而起,随风倒卷入空。
如此诡异天相却半点没有影响到李钧,只见他一只脚死死踩住那把祓魔青虹,右腿弓步压着张希寿的胸口,拳影不断挥砸保护着道基的械骨,势如疯魔。
“如果不是被封存多年,你不会赢的这么简单.”
沙哑的话音从道基中传出,道躯上的裂纹弥漫延伸,将道人的面容五官撕扯开来。
“你逃不了了,李钧。跟你换了这条命,本天君又杀一名武序,有我们在,武序永远翻不了身!”
道人崩裂的面容露出一片狂热,癫狂的吼声久久回荡。
咔嚓!
缚道玉身彻底崩碎,祓魔青虹哀鸣阵阵。
暗金色墨甲解开着甲身状态,流水般飞速吞噬着地上的道躯和飞剑。
李钧只剩三个指头的右手捏着一团还在颤动的道基,缓缓站直了身体,抬头望向明亮一片的天顶。
此时此刻,头上是一览无垠的苍穹,万里无云,星光如海。
越来越强烈的夜风拂过残破的衣袍,穿过崩塌的房屋、掠过满地的尸骸,吹动符篆和道械的碎片,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获得精通点150点】
李钧右手缓缓攥紧,糜烂的血泥从指缝中不断滴落。
“还没吃完?马爷,要死人了。”李钧嘴角绷紧。
“跑!”红眼中崩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字眼。
风声炽烈,一人一甲瞬间消散原地。
就在这一刻,星光璀璨的天幕骤然一黯,接着爆开一望无际的湛蓝,照亮整座玉山县。
轰!
一道十丈粗细的光柱伴随巨大的轰鸣声贯穿天地,一股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扩散开来,将玉山道宫撕成碎片。
刺目的明光一闪即逝,庞大的蘑菇状火光紧随而起,焰浪朝着四面八方席卷开来,炽热的温度将覆盖范围内所有事物烧成飞灰。
当被驱逐的夜色再度找到机会卷土而来,曾经繁华的玉山县中心,已经被挖出了一个丑陋无比的巨大空洞。
“看来希寿天君已经散道了啊.”
一道身影出现在这座百丈深坑的边缘。
匆匆而来的张清羽蹲下身形,白皙的手掌按上一块滚烫焦黑的碎石,血肉烧灼发出滋啦声音,一股烧焦的异味飘荡而起。
“可你为什么还没有死?为什么连‘贪狼都没能轰死你?”
张清羽俊美的面容蓦然狰狞扭曲,眼眸中射出的狞光如同嗜血的野兽一般。
“监院.”
欲言又止的怯懦声音在身后响起。
张清羽深吸了一口气,眉宇间的戾气慢慢散开,他站起身来,落下的道袍袖口盖住焦黑的手掌。
“说。”
“刚刚来的消息,上饶县苍松观遇袭”
禀报的黄衣道序咽了口唾沫,颤声道:“整座道观被夷为平地,死伤惨重.”
“阳宗死了?”
“没有,阳宗监院只是受了重伤,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他要求即刻返回宗门内疗伤。”
“他回去疗伤,那水下的鱼儿谁来钓?伤的好啊,他伤的越重,对方就越是按捺不住。”
张清羽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一个诡异无声的笑容,“去告诉阳宗,他现在可是天师府提举署的监院,如果他走了,广信府的道官们怎么办?张天师的法旨谁来落实?”
“他不能走。”张清羽摇了摇头,平静道:“不止不能走,而且还要继续留在上饶县坐镇。”
“监院.我担心.”
张清羽回头望向他,“你是想说他会抗命?”
被盯得毛骨悚然的黄衣道序连忙点头。
“不会的,阳宗他永远不敢。就算我给的他是一条必死之路,他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走下去。”
张清羽微笑道:“因为这里是龙虎山。而他,是龙虎山的道序。”
“谨遵监院法旨。”
黄衣道序拱手行礼,躬着身倒行退开。
“现在玉山和永丰的道宫已破,贵溪是龙虎山门所在,你们没胆量靠近。这么说来,就只剩下最后一座由张希卯镇守的弋阳道宫了。”
张清羽负手眺望着黯然无光的夜幕,口中自语道:“可若是在弋阳守株待兔,这场诛魔行动还有什么功劳可言?要是不能让崇源大天师满意,清溪师弟的死可就没价值了啊。”
“而且你们又是怎么如此清楚的知道龙虎山的布防?是谁在背后给你们通风报信?”
张清羽低头看向自己满是烧灼伤痕的右手,歪头笑问道:“会是你吗?阳龙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