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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夫人发往魏宫的手书一封又一封,万幸后方稳定,魏国不曾趁火打劫,在背后生出什么乱子来。

小七借着身子不适的由头,早在十月初就已不再去中军大帐侍奉了,因而后来的战况如何,她并不十分清楚。

只是成日待在自己的小帐里,大军要拔营时,便跟着拔营,要安营扎寨时,便跟着安营扎寨。

虽不至于流离失所,但若有幸能有个数十日的安稳,便是好的。

她不怎么说话,裴孝廉仍旧跟着,开始还总想法子哄她开心,引她说话,给她变戏法,但她神思恍惚的,从也没有回应,裴孝廉便也只是默默地守着。

公子许瞻戎马倥偬,从不来她的小帐,也极少召她去中军大帐。

不见也是好的。

有一日却忽地召她来,问起了大表哥的事。

那时候她就立在帐中,他也似从前一样坐于主案之后,中间隔着四五步的距离。

那人问,“你可知道,魏公子如今在干什么。”

小七如实回话,“不知。”

那人道,“大梁传来密报,说他秘密组建了一支精锐部队,叫魏武卒。”

大表哥素有大志,她是知道的,魏国要在夹缝里图存,就需要一个有大志的君王。

小七垂眸不语,低低地应了一声。

她想,魏燕两国的事,公子是不必告诉她的。不止魏燕两国,魏燕楚这三国的事原也都不该再叫她知道一星半点儿。

就做个聋子,瞎子,哑巴,就做个痴傻的人,那是最好的。

那人又问,“他会打过来吗?”

她在这大帐之中如芒在背,闻言没有抬头,只是十分温静地回话,“魏公子的事,我不知道。但有魏夫人在,想必不会来。”

她以为那人该听明白她不愿再提国事了,但那人顿了好一会儿,仍旧继续说了下去。

他说,“你与他心意相通,他想什么,你大抵是知道的。”

是,大表哥与谢玉,永远是那人心中的芥蒂。

他不猜忌大表哥的时候,便在猜忌谢玉,不猜忌谢玉的时候,便会猜忌大表哥。

这四个人就好似最初那枚云纹玉环,都活在了一个圆圈之里。

小七笑了笑,问他,“公子想听我说什么?”

不管说什么,那人都不会高兴。

那人默了片刻,片刻后轻叹一声,“孤也不知。”

他们如今并没有什么话可说,因而静默下来的每一刻都分外地熬人,见那人只是垂眸坐着,她便也默然退出了大帐。

她开始没完没了的病,就像那颗干透的松果。

脸白得似一张纸。

有军中的医官来看,却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病症。

军中没有什么好药材,不过是给了几副安神的药,也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那人得闲时,好像来过一两次,她记不清楚了。

来了只是远远坐着,大约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坐一会儿也就走了。

听说魏夫人又镶嵌了一副珍珠牙,几乎每日都去中军大帐里头侍奉。

裴孝廉是不会对她说起这样的话,她是听几个路过的甲士说的。

听了这样的话,心里竟也毫无波澜。

她也不知道自己浑浑噩噩地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在等一个人,还是在等一个结果,不知道。

就只是活着。

从前兰台是牢笼,如今大营亦是牢笼。

有一回那人来问,“你不说话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她便笑,“在想从前的事。”

那人便问,“从前的什么事?”

她想了好一会儿,怔怔的,呆呆的,“从前不好的事。”

她从前大多都是不好的事,极少有什么好事。因而她终其一生,求的不过是个温暖的人,温暖的事,温暖的家,求的不过是温暖的一生啊。

那人也怔怔的,默然垂下眸子好一会儿也没有说话,他该知道她从前“不好的事”,有他不可埋没的功劳,因而不能应答,也无法再说下去。

又一回那人来,带来两个青豆荚。

他的眸中罕见地有几分神采,他就坐在她的榻旁,他已经数月不曾坐在她的榻旁了。

他递给她一个青豆荚,他说,“路边看见的,想起你吹过一回……”

哦,豌豆荚。

那人问,“上一回,你吹的是什么?”

她心头一酸,眼泪险些滚了下来。

上一回是什么时候,上一回是在回蓟城的兰草溪头,他要了魏宫国书,要明媒正娶。

上一回他问,“小七,我再问你,你可愿嫁?”

上一回她眉眼弯弯,望着公子许瞻,望着那小山重叠,望着那地阔天长,也望着那千千万万里的燕国大地,用那籽粒饱满的青豆荚吹出了心里的话。

——我愿意

那是他们最平等的一日。

而今呢?

而今她望着那青豆荚怔怔地出神。

听一旁的人轻声说,“你教我吧。”

她没有接,她不接眼前那指节分明的手便一直等着。

好一会儿过去,听他轻叹了一声,“小七啊。”

他想说什么呢?

他可也想起了上一回那广袤的大草甸来?可也想起了那满满一篓子的香草,那洒出大红浆液的果子,那沾满裙摆的卷耳,那喝饱了水的松果?

他可还记得那一日的小七是多么的鲜活。

她伸出一只素白清瘦的手接过了豌豆荚,指尖轻颤,放在唇边,吹出了三个短促的音节。

那人舒眉软眼的,笑问,“上一回你吹的就是这三个字,是什么?”

他的眼里是有期待的,话里也是有期待的罢?

但她笑了笑,她说,“不愿意。”

不愿意。

一个千疮百孔的人,一个遍体鳞伤的人,不会再愿意了。

小七不会再愿嫁,公子也不会再愿娶。

她说出这三个字来的时候,心中十分平和,也无比的畅快,仿佛积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终于落了下来,就连身上的病也感觉松快了几分。

她甚至怪自己,为什么不早一些说呢?

早在八月回了兰台,就该与他说个清楚,也该与他划清界限,说个明白啊。

她也怪自己,怪自己不该踏进九重台,怪自己不该抱住那个痛失了父亲的人。

早就该做出个抉择来,偏偏等到了这时候。

那人眸里支离破碎,唇边的笑意渐渐僵住,总有好半晌过去了,终究是点了点头,温和笑了一声,“那便是我会错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