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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的马嘶着,人也磕磕巴巴地说不利索了,“公主腹疼难忍,只怕......只怕孩子......”

有人对章德公主下手了。

昨夜北羌暴动,今朝小周后血祭宫门,继而章德公主胎儿难保,蓟城被搅成了一池浑水。

良原君正旦便死了,如今在池中摸鱼的到底是谁。

是魏人,还是羌人?

谁敢打章德公主的主意?

公子许瞻一手扣住车门,就要起身。

小七心口发紧,见那手背青筋暴突,骨节发白。再抬眉望去,那人凤目深处薄怒涌动,一双眸子狠戾吓人。

他大约想即刻下车,一人快马回兰台。

但他还没有出去,却又蓦然顿住身子,缓缓转过身来望了她一眼,继而冲外肃色命道,“速回!”

赶车的人高声应是,即刻并辔齐驱,策马飞舆,疾疾往兰台赶去。(策马飞舆,即驾马车疾行,出自《吴越春秋·勾践归国外传》:“车驰人走,越王策马飞舆,遂复宫阙。”)

那人双眉不展,脸色冷凝,也不知此时在想些什么。

也许在忧心妹妹,也许已开始抽丝剥茧地忖度起整件事了。

但必已是归心似箭,片刻都不想再等的。

小七温柔覆住他的手,仰头轻声道,“公主有危险,公子先走。”

那人垂眸望她时神色已缓了几分,“我不放心你。”

小七恍然一怔,竟然如此。

在公子许瞻的心里,战俘小七竟远胜于章德公主。

若不是如此,又怎会在如此紧要的关头,也不肯独独将她丢下。

高车驷马疾疾奔走,她望着那人的刀削斧凿般的脸微微出神。髻间凤钗轻晃,适才覆住他的柔荑已被他反握在掌心,忽见那人薄唇轻启,问她,“小七,会是沈宴初吗?”

他已极少与她提及沈宴初,但此时问得平静,仿佛只是与她闲谈起某个亲友故交,闲话几句家长里短。

见那人眼眸漆黑如点墨,一双剑眉似远山,微蹙的眉峰下必是压着万般的心事。

但她又能知道什么,只知他们二人各不为礼,相看相厌,虽不至深恶痛疾,但到底是势如水火,不能相容的。

公子好谋善断,心里必然已有了判断和计较。既待她好,她也受了他的好,不去误导他,因而低声回道,“我不知道,但大表哥困在宫里,听说身子还没有好。”

话虽如此,但心里却笃定不是。

你想,大表哥陷于王宫,如笼鸟槛猿,要见什么人,要说什么话,皆有虎贲军看守。他又没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传递消息必是十分困难,怎会是他。

再说章德公主腹中的,不正是大表哥自己的亲骨血吗?那不是个普通的孩子,既能牵制魏宫,却也能牵制燕宫和兰台呐。

那人信不信她并不知道,但他目光沉沉,只是将她揽在怀里,半晌再不曾说话。

收服北羌的喜悦已然一扫而光,小七贴在那人胸口,听得见他的叹息。

小七也不再扰他,一路心事重重的,全是胡思乱想,好似想了许多,又似什么都没有想,怎么都捋不出一个头绪来。

也不知过去多久,很快便赶回了兰台。出门前正叩石垦壤的地方,已栽种了许多山桃,但车里的人忧心如焚,无暇他顾。

不然,他定要掀开帷幔,得意地问她一句,“小七,你可喜欢?”

王青盖车长驱直入,直达章德公主客居的院落。

那人牵她下车,才至院中,便见有婢子端着一盆盆的血水匆匆地进出。

小七心里咯噔一声,隐约已经知道了什么。

章德公主已经小产了。

穿过院落,上了木廊,奔至内室。

见章德公主面庞苍白,不见一丝血色,双眉痛苦地拧着,一双通红的眸子已不知淌了多少泪了。

沈淑人正跪坐榻旁掩面低泣,“嫂嫂......我可怜的小侄子.......”

哦,还有阿拉珠,就连阿拉珠也立在一旁,恍恍然似正出着神。

公子是多通透的人呐,他定然什么都知道了,疾疾的脚步顿然缓了下来,好一会儿才道,“阿蘩。”

医官婢子瑟瑟然跪了一地,不敢出声。

见他来,章德公主虚弱地笑起,“哥哥......我的孩子.......”

她笑得真令人心酸呐。

她的孩子已经没有了。

金尊玉贵的燕国公主,竟也有这般惨淡的境遇。

小七眼眶一红,跪坐一旁握住了她的手,为一个丧子的母亲哀,也为那个不能出世的孩子而哀。

她轻声地宽慰,“公主还会再有的。”

是,定然还会再有的。这么好的姑娘,日后也必将是一个好母亲。

沈淑人哭得眼眶微肿,连连诉道,“有人害公主!兰台有人害了公主!”

那人垂眸良久,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问道,“是谁?”

声音不高,却十分冷峭,愈发令那一地的人敛气屏声,如寒蝉仗马。

侍奉的医官仓皇伏地,小心翼翼地禀道,“回禀公子,有人把公主撞下了石阶......致使公主小产......”

那人神色不定,竟笑了一声,“谁。”

医官越发冒了一头的冷汗,支支吾吾不敢答话,“是......”

沈淑人抬手指着阿拉珠叫道,“是她!”

一直不曾说话的阿拉珠此时开了口,“是一个羌人,公子可信?”

又是羌人。

自金马门外血祭开始,至章德公主小产,桩桩件件都指向了北羌。

那人面色冷凝,“人呢?”

阿拉珠道,“死了。”

死无对证,那也太巧了。

沈淑人笑了起来,“公子明查,是畏罪自戕了。”

阿拉珠冷眼睨着沈淑人,“我与公主是表姊妹,感情甚好。公子还没有说话,魏夫人便要构陷我了?”

沈淑人顶着一双发红的眼睛,“羌人撞倒了公主,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还狡辩!难道旁人都是瞎子吗?若要与我论亲疏,我也与你论个明白!从母家论,公主是我的亲嫂嫂,孩子更是我亲侄。从眼前论,我亦是公主的亲嫂嫂!表姊妹算什么?我与公主不比你亲?兰台的羌人,难不成还是从魏国来的?”

阿拉珠不再理会沈淑人,转而跪地对那人道,“公子仁厚,放过了阿父,阿拉珠心中唯有感激,还有什么可求的?只盼着好好活下去,为阿父和母亲养老送终,怎么会再给自己招惹是非?”

阿拉珠是有野心的人,也许此时并无所求,但日后呢?日后谁知到底会不会再生出旁的心思来?

她大抵还不知道她的母亲小周后眼下已经没有了,纵使她没有什么可求的,她的母亲却要求她保住燕国的王后之位。

章德公主阖眸锁着眉头,脸色益发白得没有人色。而这一池子的水越搅越浑,叫人一时辨不分明。

那人不胜其扰,挥手命道,“都出去。”

医官婢子如蒙大赦,仓惶垂头告退。沈淑人与阿拉珠虽言犹未尽,却不敢忤逆,只得悻悻地走了。

室内的人前脚刚走,后脚又急忙忙来了人,“禀公子,王后娘娘身边的姑姑来了,有急事要面见公子。”

那人微微点了头,须臾便有人迈着小碎步进了门,亦是焦眉愁眼,一脸的忧思,“大公子,娘娘病了!”

一早离开万福宫时,大周后还是神完气足的,这才多久,竟就病了。

小七忧心忡忡地望着那人,那人有一瞬的恍惚,少顷问道,“怎会病了?”

那婢子道,“娘娘身子一向康健,少有不适。也不知怎的,从大公子出宫不久,忽然就摔在地上,接着就头疼,一直头疼,疼得她起不了身,也不能进膳,连水都饮不下去......”

“医官一个一个地来,什么病症也查不出,只得先开了一味安神镇痛的药,娘娘这才睡下......可睡也睡不安稳,迷迷糊糊地总说些梦话,奴也听不清娘娘说的是什么。”

“奴心里担忧,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赶紧来禀告公子,但愿公子能有什么好法子......这样下去,可怎么行啊.......”

那人夜里没怎么睡,今日的事又一桩桩地当头压来,身形一晃,竟险些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