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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回过神来,为他斟了一盏热水,“公子累了,该好好歇一歇。”

他缓缓坐起身来,接过牛角杯饮了。见她只是乖乖跪坐一旁,眉眼之间含着和婉的笑,便温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从前他是不会这样问的。

从前也大多是他命人召她来,她来便是应当的,因而从不会问她有没有什么事。

如今他这样问,是客气了却也似疏离了。

若在从前,小七也不会主动来找他。

若不得不找,听了这样的问话,必要心里堵着气,说一句,“奴会有什么事,奴没有事。”

但如今她想,她该做一个水一样柔软的人,而不是像山一样强硬的人,因而她温静笑着,“小七来侍奉公子。”

那人也笑了一下,“你身子不好,回去歇着吧,我没有什么可侍奉的。”

小七仍跪坐在地没有动。

她试着问道,“公子饿不饿?”

那人薄唇轻启,尚未答话,她忙又问了一句,“公子想要喝鱼汤吗?公子想不想吃小鱼干?”

她记得许瞻曾说小鱼干极好,许牧宫变那夜,她也将小鱼干用油纸包得齐齐整整,打了细致好看的红丝绦,那夜她原想进宫给他。

她想,也许他此时会愿意吃小鱼干吧。

即便不愿,大抵也不会辜负她一片好意。

但那人只是笑道,“魏公子已经出关,你不必再挂心了。”

小七恍然一怔,她还什么都没有做,也还没有开口求他,他竟放沈晏初走了。

他也大抵以为她今日来侍奉不过是为了沈晏初罢,因而对小鱼干也没有什么兴致。

不,也不止是对小鱼干没有兴致,他如今话少了许多,好似对什么都意兴阑珊心灰意懒。

他说完话便合上了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七心中感怀,她怎么会不领他的情。然而在感激之外,更多的却是愧疚与疼惜。

她没有叩头拜谢许瞻,因为她今日来原本便不是为了沈宴初。

因而她不拜谢。

她的拜谢只会将这座山愈发伤得千疮百孔。

她柔声哄道,“小七给公子炖鱼汤吧。

可那人仍旧不曾睁眸,只是朝她挥了挥手,“不必了,回去将养身子吧。”

小七不好再留,顿了片刻只得起了身,“公子若要小七侍奉,小七就来。”

还没有出帐,便见有人来报,“公子,夫人来了。”

兰台有两位夫人,不知此时来的是谁。小七忙跟着出了帐,在侍卫身后小心回避着。

将将出门,便看见阿拉珠满面春色地走来。

她仍旧穿着羌人的大红色短袍服与长靴子,额头颈间的是数不清的玳瑁、犀角与琥珀,那一对粉色琉璃耳坠尤为夺目,腕间脚踝那一串串的银铃铛,随着她轻快的脚步发出细碎动听的声响。

阿拉珠若在兰台,便是兰台最明媚的颜色。若在大营,那便是大营最夺目的一抹。小七垂头躲着,她在那耀眼红色的映衬下好似一只灰突突的耗虫。

她因此是不明白公子的。

不明白他有了日光似的阿拉珠后,何故还会再去追捕一只耗虫。

忽的那铃铛声在一旁顿了下来,那娇憨的少女清凌凌地问了起来,“咦?这不是阿奴吗?”

小七愈发垂下了头去。

阿拉珠笑道,“阿奴,你好生俊俏,我竟险些没能认出你来!”

小七无处躲藏,只能屈膝施了礼,“夫人。”

阿拉珠只是笑,“先前便说要表哥给你一个名分,哪知你竟走了。也好几个月过去了,我只以为你早就回了家,没想到竟躲在大营里。”

阿拉珠的话听起来坦坦荡荡,就好似她对先前羌人的追杀并不知情。若不是果真不曾做过,那便是一个城府极其深重的人。

阿拉珠话音才落又掩着唇笑,“我说表哥怎么成日不回兰台,原来是大营里藏了美人。”

小七低声解释,“夫人误会了,奴是才来大营。”

阿拉珠亲昵地拉住她的手要往大帐走,“我已命庖厨备了晌午饭,都是北羌才有的,阿奴,你也一起来。”

小七不肯,“夫人好意,可奴该回去喝汤药了。”

哑婆子在阶下,亦是急的比比划划。

正说着话,帐门一挑,许瞻颀长的身影已到了门口,依旧是没什么精神,“在说什么?”

阿拉珠见了他粲然一笑,“表哥,珠珠喜欢阿奴,想要阿奴一起进膳,阿奴却不肯赏脸,不如表哥说一句,阿奴定会听表哥的话。”

小七垂着眸子,她是最不想给许瞻惹麻烦的,但若他命她进帐,她自然也没有不听的。

那人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进帐罢。”

阿拉珠欢欢喜喜地拉着小七一同进了帐,先是到了主案一旁,见案上堆满了竹简,又自顾自地收拾了起来,还道,“公子日理万机,十分劳累,阿奴,你在公子身边侍奉,可要照顾妥当。不然,我与淑人姐姐在兰台,可怎么放心呐!”

小七忙上前去,“是奴疏忽了。”

将长案收拾整齐,便退至一旁跪坐。

不一会儿有侍从鱼贯而入,端来了丰盛的膳食。粗粗扫上一眼,主菜是烤鹿腿与手把肉,小菜是凉拌沙葱,还有一种什么菜并不认得,另有马奶酒与酪浆,又有几样奶酥与奶皮子,果然都是北羌特有的吃食。

但杯盘只有两份,一份是公子的,一份是夫人的,并没有多余的。

阿拉珠兴致勃勃的,“阿翁知道表哥一定会打胜仗,因而提前往蓟城送来了百头黄牛百头黑羊庆贺,另有送往前线犒劳将士的五百头黄羊,也已到了城外,只得着大公子亲自发话了。”

小七心中不免感慨,北羌真是家大业大,也真是出手阔绰。公子要成大业,定然是需要这般豪阔的岳丈泰山。

感慨之余,又是无尽头的自惭形秽。

她是什么都没有的,没有父君没有母家,没有牛羊更没有兵马,她穷得连根簪子都没有,身上穿的,素日吃的,无不是公子给的。

许瞻微微点头,“北羌王有心了。”

阿拉珠赞声不绝,她望着许瞻的时候两眼放光,“真好呀!年前打了大胜仗,今年表哥能回兰台过个好年了!”

“姨母十分高兴,说就是这几日要请表哥带珠珠进宫家宴呢!珠珠心里欢喜,可又想,表哥这两月必是十分疲累,便领了姨母的命先来慰劳表哥。”

那人微微点头,“母亲也有心了。”

阿拉珠笑盈盈的,微微别过脸来低声道,“阿奴,还不为大公子斟酒割肉。”

小七忙在一旁净了手,继而跪行上前为两人斟了马奶酒,又拿起匕首来割下鹿肉,分别盛在两人面前的银盘子里。

阿拉珠便笑,“阿奴真是个灵巧的人,十分得我的意。”

说着用银箸夹起一块肉递来,温柔道,“阿奴,你也吃吧。”

小七浅笑摇头,“夫人好意,奴不饿。”

阿拉珠莞尔,“都晌午了,怎会不饿?”

见小七仍未伸手,又道,“这是赏你的,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