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人果然受了伤。
另一个宫人已急急推着她登上马车,旋即一声“驾!”,马车立时离开兰台疾去。
小七是去过燕宫的,知道从兰台往燕宫该走哪条路。
这一路跑得飞快,却不像往金马门的方向,越走小七心里越慌,想掀开帷幔看看到底是往何处去,一掀帷幔,发现小窗竟是个假的。
小七这才留意这并非寻常的马车,方才天色不明看不清楚,如今才看出来除了方才进门的地方,其余四下都封得严严实实。
小七心中一凛,立刻意识到这两个宫人绝非许瞻的人。
抬手去摸长簪,脑中轰然一白。
手便慢慢地从一头乌发上滑了下去。
髻上空无一物。
她连一支簪子都没有。
就连他亲手簪的那朵木兰亦被她放在了枕边。
是了,许瞻为防她用簪子伤人,早就不许她簪戴尖锐钗饰了。
这才察觉出生辰那晚的不对劲来,说什么“以后”,还不是一直在防她。
可再一想,他是什么人,怎么会不防。
环顾车内,车内什么都没有,更不提能护身反击的利器了。
小七推门,门被那宫人顶得死死的。
“两位大人要带我去哪儿?”
那宫人也不再装了,索性露出了爪牙,“我们家公子遇上了难事,借姑娘去帮个忙。”
小七紧紧抱着小鱼干,“你们家公子是谁?”
宫人冷笑,“自然是公子牧。”
原来是假宫人,难怪比从前宫里见过的要更壮实一些。
公子许牧便是牵扯进青瓦楼刺杀案中的人,也是今夜宫变的人。方才立在楼台见甬道内公子许牧的人马死伤殆尽,没想到正主却逃了出来。
她心里惴惴不安,隐约知道自己要给许瞻带来麻烦,却想不出办法脱身。
可“借”她并没有什么用,她对许瞻而言不过是个闲时拿来戏耍的战俘,“借”她并不能保住公子许牧。
听着外头已经有了兵马铠甲的声音,忽地车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宫人闪了进来,手里拿着麻袋与绳子,一句话不说就要捆她。
小七从前是能一搏的,她身形娇小,沈晏初便教她杀敌时专挑要害,只使巧劲,往往能一刀毙命。
如今她身子孱弱,又手无寸铁,连搏一搏的念头都不敢有。若惹恼了这些亡命之徒,只怕这两个壮实的假宫人必先要了她的命。
真如许瞻所说,“弱些也好,省得杀人。”
是省得杀人了,连自保都不能了。
她不敢反抗,任由假宫人将她捆了,只是双手抱紧了油纸包,求道,“大人,别弄掉了我的小鱼干。”
那人并不碰什么小鱼干,只就势将她上半边身子捆了个结实。
不久马车七拐八拐,也不知拐到什么地方去了,霍地一下停了下来。
那假宫人将麻袋利落地套在她身上,一把将她拽下了马车,低声催喝,“快走!”
麻袋细密,天色未明,小七连路都看不清楚,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
只听见脚声杂乱,刀甲摩擦,有人低低说话,“公子快上马,现在还能出城门!”
不见那公子说什么,她自己倒被人踢了一脚,“上马!”
旋即便被人提上了马背,她双臂无处着力,唯有双手抓紧了鱼干。
原以为又要似之前一样,似货物一般被人横在马背上,谁知一旁竟有人好心地将她扶起坐正了。
呸,什么“好心”,都将她借来出城门了,怎配得上“好心”二字。
听见胯下的马打着响鼻,身后的人双臂拽起缰绳便踢马往前疾去。
又是七拐八绕,好似上了大道,逐渐听得人马嘶鸣,透过麻袋隐约看见火把通明,周遭密密麻麻全是黑幢幢的人影。
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听他们方才的话,眼下大抵是在蓟城城门了。
只闻“咻”的数声,有七八支羽箭亟亟擦过耳边,好似射在了青石板地上,继而又响起了砰砰的声响。
许牧的人顿时勒马停了下来,一时逡巡着不敢上前。
从高处传来断喝声,“公子牧,再往前一步,裴某手中的箭可不长眼!”
小七心口发紧,听出来那是裴孝廉的声音。
裴孝廉这个人,素来下手狠辣,他说要杀就一定要杀。
不但要杀公子牧,还定要顺手杀了她。
身后的人高声道,“我与你一个破将军说不着,叫大公子出来说话!”
小七这才知道身后的人便是公子许牧,可惜被麻袋罩着,她什么都看不见。
少顷听见有人立在高处说话,“许牧,你还有什么遗言。”
那人依旧是惯常的冷静,好似这世间的事没有哪一样是他不能运筹帷幄的。
许牧便笑,“做兄弟的送兄长一份大礼。”
那人亦笑,“丧家之犬还能有什么大礼。”
许牧与身后诸人相顾大笑,攥紧麻袋一把扯了下来。
晨光熹微,东方既白,这突然大亮的火把刺痛了小七的眸子,她闭紧双眼,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这才看出来她与许牧的人马正在城门之内。
那身量颀长的人此时正在城楼负手立着,如青山般挺拔的脊背没有一丝晃动,一双凤眸淡淡地俯视下来。
许牧扬声道,“兄长好好看看,这算不算?”
甚至还朝左右命道,“给大公子照亮了。”
立时便有人点起了风灯,怼在小七脸前,小七被灯光刺得双目生痛,便朝一侧别过脸去。
她别过脸,许牧偏偏掰过她的下巴,迫她正对着城楼上的人,“众将瞧个清楚,这便是我兄长的软肋!”
她看见许瞻神色清冷疏离,半分情愫也无,开口亦是凉薄冷冽,仿佛根本不认得她,“我当是什么,一个战俘,没什么用的东西,算什么大礼?”
城楼上诸将顿时俯仰大笑。
小七心下悲凉。
虽早就猜到,但这话从许瞻口中说出来,依旧令她透骨酸心。
一双素手下意识捏紧了,才察觉自己还牢牢地捧着小鱼干。
又笑自己过于荒唐,钱币便能叫她放下芥蒂,刀线穿过他的皮肉,怎么就算真的杀过他了?
就因他这几句话,就因他说“不求别的,但你得是我的人”,她还当真想要做他的人。
他待她好像还不错。
她想,在燕国,做他的人总比做旁人的人要好许多。
是她过于愚蠢,不知自己的斤两,如今才知她在许瞻眼里,不过是个“没什么用的东西”罢了。
裴孝廉更是笑得肆意,“大公子怎会有软肋!”
许牧一怔,继而拔出腰间长剑,横在了小七颈间。
他的剑一响,身旁部将亦都策目切齿地拔出刀来。
一时间马嘶人动,杀气凛凛。
许牧道,“既不算,不如我替兄长杀了。”
冰凉的刀锋横在颈间,许牧附耳逼她,“叫出来!求他放我们出城!”
小七垂眸,“公子,我只是个俘虏。”
城楼上那人冷静地令人发指,“我的东西,还用不着你来动手。”
小七一笑,你看,他没有把她当做人看,从来没有。
她只是个东西。
是脏东西,是没有用的东西。
许牧手中一顿,“兄长这是什么意思?”
城楼上那人话语刻薄低冷,“我来杀。”
小七抬眸望他,那人朝她拉满了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