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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头脑清明,面前的杯盘碰都不碰,只是回道,“奴是奉命来侍奉公子。”

许瞻闻言面色铁青,重重地放下了银箸。

“砰”得一声,把她吓得一激灵。

这场高热将将褪下去,自醒来还不曾吃过一丁点儿饭食,先前医治的药汤也并没有饮下过,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颊益发白得没有一丝人色。

她能感觉到双手在袖中抑制不住地打着颤。

以为许瞻又要斥她,要将那银箸砸到她身上去,她已经做好了被银箸砸的准备。

不曾想那人却道,“这是命令。”

那人声音沙哑低沉。

既是命令,那便没有不从的。

小七拾起银箸,吃下了那块牛腩。

牛腩炖得软烂入味,除了有竹笋和香蒲,又不知加了什么香料,吃起来鲜嫩可口。

小七便想到了从前有一回也吃过一次这样的炖牛腩。

仿佛是头一回进入燕国边关的别馆,她尝了一口别馆的炖牛腩汤,尝过便自惭形秽起来。

她生于乡间,见识浅薄,便是在大梁将军府中向老嬷嬷们学过两年的手艺,也万万比不上兰台庖厨的十分之一。

她垂眸掩唇嚼着牛肉的时候便想了这么多,一副银箸探来,那人又给她夹了一只虾,蘸着少许的紫苏酱。

“吃过海虾吗?”

小七摇头,幼时在桃林钓过小河虾,个头很小,远不如盘中的大。

他的神色不知何时已柔和了下来,“晌午才从海里捕的,尝尝。”

小七依言夹起海虾。

海虾肉质紧实,鲜美多汁,比起河虾更多了几分清甜。紫苏性温,能解表散寒、行气和胃,庖人所制的紫苏酱清爽微辣,与新鲜的海虾一起食用,十分惊艳。

但小七腹内空空,这辛辣入了肚便不适起来。

见她吃完,他还算满意,又亲自盛了一碗鲜菇汤,推至她的面前。

许瞻举止异常,小七益发不安,终是忍不住问道,“公子到底想干什么?”

那人笑道,“先吃完。”

说着话,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鲜菇汤,自顾自喝了起来。

大概是雨后新出的野菇,因而十分新鲜滑嫩。小七从前在营中也采过野山菇,蒸熟凉拌了佐以肉酱,抑或炖成野菇汤,就着粟米饭吃。

她做的野山菇汤佐料简单,自然比不得兰台的庖人。

那又怎样,大表哥很喜欢。

她想尽快知道许瞻肚子里到底盛着什么坏水,装着什么诡计,便也听命将鲜菇汤喝了个干净。

她已经饱了,但许瞻还往她盘中夹了几块清蒸笋尖,“多吃些。”

笋尖脆爽多汁,大抵也是这几日才冒出来的。

小七轻声道,“奴已经饱了,公子有什么吩咐便直言罢。”

他自行斟了一觞酒,开口时语气淡淡,“可见过木牍了?”

小七自袖中取了木牍出来,徐徐放在杯盘一旁,问道,“公子这是何意?”

那人眸光罕见的柔和,“随你写。”

小七想,随她写,那必定是回家。

她只想回家,再没有别的愿望。

小七眉心一动,轻启朱唇正要说话,那人却早把她的心思摸透了,在她开口前便重点强调了注意事项,“除了回家。”

小七垂下头,将将生出希望的心也渐渐往下坠去,好一会儿将木牍推给了他,轻声道,“那奴再没有别的要写的。”

那人没有生气,复又将木牍推了回来,不疾不徐道,“君子协定还作数。”

小七抬眸看他,那人目光灼灼,又递来一支狼毫,“随你写。”

就差把“只要不再生气”挂在嘴边了。

不怪她见钱眼开,若是君子协定还在,只有钱才能解决她的困局。

小七没出息地心头一热,这个人虽总是霸道无礼,亦总是出口伤人,但偶尔也能说句人话,亦能偶尔做点儿人事。

这样的时候不多,小七敏锐地察觉到这是极其难得的机会。

因而确认道,“公子当真由着奴写?”

她在许瞻的一双凤目里看见自己亦是目光灼灼。

那人点头,“当真。”

小七心潮澎湃,她接过狼毫笔,恨不得写上“明刀五百”。但转念一想,满了五百她便能回家,而许瞻又不许她提回家,因而便不能写五百。

那便收着些,写个四百九罢。

她果断落笔,狼毫一勾,便写出“四”的一笔来。

她的小篆是大表哥亲自教出来的,她知道自己会写出十分好看的小篆来。

藏头护尾,凝练劲挺,体正势圆。

那人提醒,“收着,一百之下。”

小七笔尖一顿,抬眸质问,“才出口的话公子就反悔了?”

许瞻微微凝眉,“谁知你如此贪心。”

小七心道,小气。

小气鬼。

但百枚刀币已是她的十年。

小七当即挥笔写下了“一百明刀”。她写得飞快,虽不再体正势圆,但总算把这十年落定了。

有许瞻的大印,他反悔不得。

小七抬头看他,见他此时正微微笑着。

“可还赌气?”

“奴怎敢与公子赌气?”

他道,“那便是还气。”

小七垂头不说话,只想拿着木牍赶紧离开茶室。

那人又问,“如何才不气?”

她是被生生地踩进了烂泥里,哪里是气与不气的事。

“奴是娼......”

她原想提“娼妓”的话,他却很快打断了她,“那是气话。”

从来没听过他辩解什么,这个人生来便是金尊玉贵,十分皮肉里九分都是傲骨,他也从来不屑做辩解的事。

他说他就是燕国的礼法。

向来都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旁人只有恭敬听从的份儿。

那人竟破天荒地又补了一句,“以后不会再说。”

那人又道,“也不会再吓唬你。”

小七不解,抬眉看他,那一双一向犀利的凤眸少有的温润。

他大抵说的是要差人将她打发到大营做营妓的事。

原来不过是在吓唬她。

原来燕国大公子也会认错。

可那又怎样。

他终究不是良人。

小七心里盘算着,君子协定是唯一的出路。

如今才几日,便有了一百明刀。只要好好侍奉他,哄着他,骗着他,想来四百明刀亦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既如此,那便走一步看一步。

他日若有了别的机会,定要好好报那一夜之仇。

总会有机会的。

她想明白了,便乖顺笑道,“那奴便不气了。”

他纠正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