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
君临城被惨绿的“野火”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到处都是嘶吼声、惨叫声,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钢铁门前。
巨大的铁闸门,此刻化作无数块冒着烟的碎片。
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手中的神剑——“光明使者”的威能也消耗殆尽,随之变为一堆废铁。
在钩巷遭到伏击后,史坦尼斯率军一路奔逃到这里。
原本两万多名骑兵加上“王家舰队”的数千名水手,现在只剩下半数。
军中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地上布满伤兵,战马胡乱排列在一起,其中不少带伤。
幸存的贵族和士兵们蜷缩在一起上,好似受伤的野狼。
这群人中也不乏大贵族和名骑士:
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的佛罗伦伯爵,闷闷不乐的老爵爷“红蟹”赛提加伯爵,“好人”博尼佛爵士,族系悠久的伊斯蒙伯爵。
拖着碎裂的膝盖蹒跚上前、不肯接受任何协助的瓦列利安伯爵,鹫巢堡凶猛的红罗兰爵士,雨林的德莫特爵士。
威廉伯爵及其子乔苏拉和埃利斯,果酒厅的琼恩·佛索威伯爵,“碎剑”提蒙爵士。
潮头岛的私生子奥雷恩,人称“拜金伯爵”的领主史戴蒙……以及其他数百位大小贵族。
这些贵族们全都闭目不动,面色难看,空白如板岩的面孔如同死灰。
更让史坦尼斯忧心的是被围攻的“王家舰队”。
黑水河那边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河面之下湍急漆黑,河面之上翻滚血焰。
整个河道已被船骸、火焰和浮尸封堵,在火光的照耀下泛着血光。
天空是红、橙和鲜艳的绿。
透过烟雾和火光,史坦尼斯看见残存的舰船一艘艘撞毁在河岸上。
更多战舰堵在一起,或许更多,无法尽数。
它们船桨互相交错,船身被绳索纠缠,撞锤相互钉死,坠落的索具则构成罗网,甲板扭曲,满是积水,犹如巨兽垂死的哀嚎。
“白色美人鱼”旗帜的舰船紧紧咬在他们身后,喊杀声震天,鲜血与烟雾四处弥漫。
有的人争先恐后的跳水,有的人在火光下摇摆着一大簇明亮旗帜。
其中有史坦尼斯的烈焰红心标记,有潮头岛瓦列利安的海马,蟹岛赛提加家族的红色螃蟹,还有其他家族……而今这已不重要了。
整个舰队都成为一片火海。
曾经纵横维斯特洛的“王家舰队”正在瓦解。
史坦尼斯恍惚的想……
“王家舰队”被突然出现的“白港舰队”堵在黑水河,在岸上的敌军同时发起攻击,由于缺乏水手,很快溃不成军。
最终,200多艘舰船,仅有不到60多艘舰船逃了出来,聚集在钢铁门附近的码头上。
“陛下,船来了,我们该上船了!”
“再不撤后面的追兵就来了!”
“我们输了,陛下!”
“敌人的攻势太过凶残。”
……
贵族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史坦尼斯的肩膀受伤,外衣浸满渗出的血,此刻脸上的不甘,扭曲成一张痛苦面具。
最后,他狠狠咬牙,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下达了命令:“撤退!”
巨大的船桨吱嘎作响,好似垂死巨人的呻吟……
…………
君临城外。
“小玫瑰”玛格丽·提利尔摸黑走出帐篷,来到白天多米利克所在的那处山丘。
她的呼吸哽住了。
君临城的天空映着下方的熊熊大火,不断变换鲜明的颜色。
诡异的绿潮在云层中流动,橙色的光亮在天际蔓延。
或红或黄的普通火焰与碧绿翡翠的野火竞相攀比,此消彼长,孕育出无数转瞬即逝的影子。
空气本身也有焦灼的味道,好似炖煳了的肉汤。余烬如群群流萤,在夜空中飞舞。
血与火所污染。
唯有丝丝绿影,仍在群星间徘徊……
直到听见钟声从城市彼端传来。
那是青铜的低沉轰鸣,一声比一声急促。
钟声响彻山丘、街道与塔楼,传遍君临的每一个角落,汇入自贝勒大圣堂七座水晶高塔上流泻出来的汹汹之音。
她听见街上的人们也在喊叫、欢呼。
战争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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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多米利克叹着气,都说晚起毁上午,早起毁一天,这话果然有道理。
昨夜的君临城实在太乱,乱兵、盗匪、还有些趁势作乱的未知势力。
等彻底平息已经是深更半夜了。
所以多米利克醒来的时候,身上的疲惫只消除了一半。
整个人像是缺水的水芹,耷拉着脑袋,蔫巴蔫巴的。
他起床,来到首相塔高耸的塔楼里,俯瞰整个君临城。
昨天缩在家中的百姓们冒出头来,奔走于大街小巷,庆祝着这场胜利,被洗劫的贵族、商人、有钱人则欲哭无泪。
吟游歌手们让乐音流转于城市之中。
杂耍艺人变戏法,或是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踩着高跷在大街上摇摆走动,或是在空中抛掷着一根根燃烧的木棍,然后接住它们。
围观的百姓们大声欢笑。
这时,一群骑士穿着闪亮的铠甲奔上街头。
他们骑在披金挂银的高大战马上,风中飘荡的鲜明旗帜……
如同千百条歌谣里描述的英雄跃然眼前,一个比一个英姿焕发。
他们是在“君临保卫战”中立了功勋的贵族,来自七国各地,北起绝境长城,南及多恩峻岭的辽阔土地。
有出身显赫世家、但排行居末的贵族少爷,或是一方领主的继承人。
这些年轻人多半尚未树立显赫的名声,但所有人相信有朝一日他们的名字定将传遍七大王国……
玛格丽·提利尔自然不会在贝勒大圣堂中闲着。
她以“七神圣女”的身份不断外出巡视,在城内安抚受伤的民众,顺便收拢一波人心。
无论走到哪里,她都会引起平民百姓们的狂热,而玛格丽尽其所能地回馈群众。
她向乞丐施舍财物,从面包师傅的推车上买热派吃,亲切地与小贩交谈……以极富魅力的亲和姿态,赢得了众多君临百姓的爱戴,声望已经超过了一般的大主教。
这一幕幕画面,不断出现在眼前……
多米利克自然也是心情不错。
此战过后,相信用不了多久,他的名字将再次传响整个维斯特洛,权势也将达到巅峰。
就这样,多米利克一边观看城市里的场景,一边享用女仆梅拉妮送来的牛奶,突然浑身一震。
“领主大人,是烫了吗?”
梅拉妮跪在地上,一边嗦一边问,她担心牛奶被热得烫嘴了。
“没有,温度刚刚好。”
多米利克深吸一口气,抿了一口牛奶,最后把女仆的脑袋按回原位。
他刚刚情绪稍微有点激动,满心欢喜差点喷薄而出……
用过早餐,多米利克召集诸多贵族,论功行赏了一番,其中包括财政大臣胖威曼伯爵和海政大臣提利尔·兰尼斯特……
这场“君临保卫战”,战果斐然。
但因为史坦尼斯那把神剑“光明使者”的原因,未尽全功,半数以上的敌军从钢铁门逃脱。
好在“王家舰队”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再也无法封锁黑水湾,威胁君临的海上贸易。
多米利克的战略目标,也算基本达成了。
而薇尔菲德指挥的“白港舰队”,无疑是大大的功臣。
他的目光扫过面前的御前大臣和诸多贵族,却没见那道熟悉的人影。
“薇尔菲德小姐在哪里?”多米利克问道。
…………
红堡,神木林。
这是片足有十亩之广的树林,种满榆树、柏树和黑色三叶杨,俯瞰着黑水河。
这里的心树是一棵大橡木,古老的枝干上爬满烟莓藤蔓,空气中充溢着泥土和树叶的味道。
薇尔菲德蜷缩在落叶堆积的地面上,身上披着一件染血的斗篷。
相比较曼德勒家族信奉的七神,薇尔菲德更喜欢北境的古老诸神。
因为她不喜欢七神圣堂上的雕像和彩绘玻璃上的图案,燃香的气息,身穿长袍手捧水晶的修士,镶着珠母、玛瑙和天青石的祭坛,以及照洒其上、绚丽灿烂的七彩虹光。
如果诸神真的存在,也会被那些东西晃得眼瞎。
而神木林有种净化灵魂的感觉,即便在这里,在君临中心的坚堡深处,她依旧可以感到古老诸神,正用几千只看不见的眼睛凝视着自己。
一阵微风拂过神木林,有如深沉的叹息,红叶沙沙作响,彼此窃窃私语。
此时,一道阴影遮在薇尔菲德的脸上。
“亲爱的薇尔菲德,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一个声音问。
薇尔菲德抬起头,发现多米利克站在她身前,低头好奇的看着她。
“没事,”她坐起身来,双手抱膝,将脸埋在膝盖中间,“好像就是疲倦了,什么都不想干了。”
“你太累了。”
多米利克在旁边坐下,微微皱着眉头,“应该去休息,但不是在这里。”
一把染血的长剑插在不远处的泥土里,薇尔菲德依旧是那身戎装、身上沾着血污,根本没有换过。
她在这里待了多久?
多米利克不知道薇尔菲德到底在想什么?
她右手托着脸,棕色发辫垂在肩上,有几缕发丝拂在脸上,神情悠然平淡。
既不是淡漠,也不是偶尔表现出来的严肃或者软弱。
在大部分时候,薇尔菲德给人的感觉都是成熟、稳重,甚至带点腹黑。
而此刻的她,却悄然令人忘记了这种感觉。
多米利克突然意识到:带着知性、成熟、智慧标签,陪自己一路走来的薇尔菲德,其实也只是个十九岁的女孩,放到前世,也不过刚上大一的年纪。
“你这是怎么了?”多米利克还是开口了。
心里有话总不能一直憋着吧,那太难受了。
就像早上被梅拉妮服侍喝牛奶的时候,只有痛痛快快的溢于颜表,才会觉得舒爽。
薇尔菲德偏过脸来,眼神中似乎有些怅然。
“多米。”她开口。
“我在听,”多米利克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他认真道,“我想明白你在烦恼什么?”
薇尔菲德的眼眸仿佛幽深湖水,微微皱着眉,像是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其实也很简单,昨天在黑水河上的那场海战,死了很多人。”
当然了,王家舰队的200多艘舰船,焚毁无算,只剩60多艘逃了出去,落水喂鱼或被“野火”烧死的水手,更是不计其数……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觉得双手沾满了血,你说这算是邪恶吗?”
多米利克稍显意外。
薇尔菲德可不是第一次初上战场的雏鸟。
最初遇上她的时候,她已经掌管白港的海上贸易,少不得和穷凶极恶的海盗打交道。
后来又担任多米利克的后勤事务官,在奔流城、女泉城带领军队守城,见血无数,甚至还负过伤。
怎么这时候,犯病了?
这应该是某种战场创伤综合症,多米利克想。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午夜梦回,也会被突于其来的噩梦惊醒,然后陷入自责和迷茫。
这种“创伤”的危害非常之大。
就比如可怜的罗柏·史塔克,至今还在奔流城接受治疗。
他身上的伤早已痊愈,但内心却一直活在“夜袭奔流城”的那一夜。
据说,罗柏每夜都会梦到无数双木讷的眼睛,无数只伸出的手——那些将性命交托给他,却因为他的指挥失误、惨死在“弑君者”之手的那些士兵们的。
多米利克可不想薇尔菲德也这样。
她可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红颜知己,未来漫长征途上不可或缺的同伴。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邪恶,但这个世界上并非一切正确的事都是正义的,也并非正义的事都一定是正确。”
多米利克眼神渐渐变得深沉而坚定:
“其实你并非在指挥一场屠杀,反而是在终结战争。
试想,如果这场战争史坦尼斯获得胜利,你觉得他能坐稳‘铁王座’?
恐怕除了风暴地和龙石岛,整个维斯特洛大陆的人都会反对他,岂不是又掀起一场新的‘五王之战’?
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薇尔菲德听了这番话陷入沉默,眼睛蒙上了一层浅浅阴影。
她并非不懂这些道理,只不过现在陷入了某种心理困境。
多米利克没有继续说话。
神木林里安安静静的,太阳将点点碎金洒了下来,风从枝头轻轻掠过。
不远处的码头上,间或还有白腹黑翼的海鸟从头上飞过。
他的视线慢慢延伸到远处,渐渐上移,越过城墙,看着外面蔚蓝的天空,朵朵白云悠然自得的散步着……
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