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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你可满意了?”玉浅肆没好气地将灯笼塞到伯懿怀里。

灯笼被晃得太狠,烛光挣扎着跳了几跳,骤然熄灭。

相对而站的二人,瞬息被淹没在夜阑中。

街上又起了新的热闹,喧嚣似潮一阵阵涌来,在他们脚边化作含糊不清的泡沫。

“对不住,我是真没想到,这里民风竟如此......”他摸了摸鼻尖,干巴巴道。

“我看你就是不甘心好好给我道歉,故意这般作态让我难堪。”

伯懿后仰身子,讶然。这话说得,倒像是自己睚眦必报一般。

“这不都是玉大人教得好吗?身为提刑司玉大人身边最忠诚的无涯卫,有这么好的榜样,如何不学?自然要将玉大人的优点一一继承了。”

玉浅肆见他胡言乱语,失笑道:“你何时......如此油嘴滑舌了?”

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话来,这脸皮倒真是越来越厚了。

伯懿正不知所措,看到角落里跪着一个乞儿,他不知使了什么花样,一翻掌心,多出了五枚铜板。当着玉浅肆的面微微弯腰扔进了乞儿的碗里,继而起身望向玉浅肆,歪着头似是在讨赏。

“玉大人,现在可愿原谅小的了?”

即使深处暗夜之中,他神色浚浚,闪着不逊星子的色彩。

这两日总是说错话,今日幸得她出言点拨,不然自己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他d管东管西,随意乱发善心是件多么讨人厌的事情。

“我有我的不舍,但的确不该随意强加在你的身上。未经你之苦,我的确不该信口开河,随意劝你原谅他。心疼怜惜他,本该只是我的事,而我却慷你之慨,让你难过了......对不住,阿如。”

这次所言,倒是格外郑重。只是前一秒嬉皮笑脸,后一秒又如此诚恳,倒让玉浅肆有些辨不清他的意图。奈何一片墨色之中,他的神情一概不清,只有那双盈满了九天银河的墨眸,盯得她浑身不适。

不过确也没什么大事,说到底还是近来事繁,一桩接一桩的事纷杳而来,顺带拿他撒气了。

“说起来,我也有不对。对不住了。”

她伸手将方才推给伯懿的灯笼重新接了过来,伯懿见状连欣喜不已,忙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提起灯笼重新点燃了火光。

街角的暗影瞬间退匿,四散逃开。

烛照月影,似熟杏抹素纱。

老街的旧砖,残颓的木槿秋枝,同这烛色一起,为这片角落添上了新色。明年夏日,这半扇颓垣定会有别样的景色。

“灯已点,玉大人还有什么公务?小的一定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玉浅肆不由失笑,也学着他的模样清了清嗓子,扬起下巴,摆起了官腔:“那就准你陪我将这客栈四周探查一番。”

伯懿拖长了声音念了声喏,二人并肩而行,打算绕回主街上。

玉浅肆晃着灯笼,兴致不错。却在将要离开前,瞥见了灯笼余光扫过的一角黑暗,呆在原地。

伯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好似是一团黑灰被灯火的余亮抛在街角。细细分辨了片刻,才察觉好似是有人半躺在那里。

尸体,醉酒者,还是乞丐?

玉浅肆当先一步提着灯迈入了阴影之中,他连忙跟了过去。

甫一靠近,还没等看清情况如何,各种复杂的气味便朝他扑了过来。

宿醉的酸臭,便溺的恶秽,还有食物的腐败混杂在一起,让他不由得咳了起来。

“阿如......”

他以袖掩面妄图遮住气味,一手去拉玉浅肆,却扑了个空。

玉浅肆蹲了下来,细细打量着角落里那不知是生是死的乞丐。

伯懿见状,只好强忍恶臭也蹲了下来。

黑暗里所有的微光似是都聚在了她的浅眸里,更衬得那双眸子,似琉璃美玉,是清河皎波,在暗夜中流转着奇异的光彩。

似是全身心地沉浸在了某种奇妙的幻境之中。

而她面前的这个乞丐,披头散发,发丝和着泥土污垢拧成了棍状,随意地盖在脸上,整个人像是一块擦过泔水槽的破抹布一般被人随意丢弃在墙角。若非轻微的呼吸和偶尔的梦呓,跟死人没什么不同。伯懿回想起张以伦义庄里的气味,整张脸皱成一团。

不对,死人身上的味道都比他好闻些。

见乞丐面前放着一个早已分辨不清原色的空碗,他屏着呼吸摸出了五枚铜板,刚想扔进去,玉浅肆快他一步,拿起了那个残破的空碗端详起来。

靠近光源后,破碗里的惨状愈发清晰。陈年污垢层层叠叠,一圈圈叠覆在碗里。实在惨不忍睹。

见玉浅肆毫无芥蒂地细细端详了那破碗片刻,竟还不管不顾地将碗凑近了鼻子,伯懿实在惊异,连忙拦住了她。

“阿如,你这是......”

闻到那气味,玉浅肆面露喜色。

“就是这个!”

她扔下灯笼拽住了伯懿的袖子,惊喜道:“伯懿,你可还记得我曾对你坦言我喜酒的契机!”

伯懿楞楞地点了点头,他自然记得。那时她半醺未醒,说曾偷尝过一种佳酿,可惜后来再也没机会品尝过那种滋味。

他当时还以为是什么陈年精酿,可眼下看她激动的神态。

该不会是这乞丐的酒吧......

“可这碗是空的......”伯懿又瞥了一眼那空碗,的确隐有淡淡酒香混杂在各种异味间的缝隙里。

他忍着异味去推那半死不活的乞丐。

“喂,醒醒,老先生,你这酒是从何处寻来的?”

晃了许久,那人都没什么动静,玉浅肆按住了他,语带憾意:“算了,仔细想想,上次见他还在蜀中。想来也是从别处讨来的。这里距离蜀中很远,他能活着走到这里,已是不易了......”

话音未落,那乞丐却突然睁眼,抓住了玉浅肆的胳膊,透过蓬面的脏发,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是你......”沙哑干瘪的嗓音,似是粗砂磨过墙面留下几道痕迹。

“老人家,你还记得我?”玉浅肆语带疑惑,那时他不是已经醉倒了吗?就如今日一般,浑身酒气,仰卧街边。

但还是诚恳道:“对不住,年幼时不懂事,偷喝了您碗里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