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飘飘,落在古家大宅屋顶上,连亘着无数雪白,在寒冷里凛冽不知时日。
大宅一里地外,黑压压的数千人踏着积雪稳稳的向前。
带头的是个男人,甲胄裹身,一把长戟紧握于手心,他面容冷峻不苟言笑,下颚胡子拉碴,狭长的双眼却是异常的犀利有神。
禹城听到叩门声,打开门上的孔眼朝外瞄,一身黑甲兵刀的数千士兵让他犹豫起来。
宅子里没有一个主事人,他现在开门不是明智之选,即使这些人是保护北地的将士,也是不能大意。
禹城与门外的人僵持了几息,最后还是打算先开口,“军爷这是?”
门外的士兵不见里面人开门,脸上露出不耐,“我等奉将军命令前来巡查,赶紧开门,别误了我们去下户人家的时辰。”
禹城皱眉,他在北地待了十年时间,没曾听说过北地军爷下村来巡查的,难不成是这雪的缘故?
不,不是,禹城很快否定了这个理由,原因无他,只因杨将军几日前才从这里离开。
禹城抬起眼皮,脸上露出一抹难色,旋即笑着看向外面的士兵,恭维道,“军爷,您这一路辛苦了。”
说着,禹城一脸平静的将腰间的一个钱袋子取下递过去,心里却疼得厉害。
“小小心意,军爷您莫嫌弃。”
士兵脸黑了下来,他看也不看禹城递过来的钱袋,厉声喝道,“把门打开,再磨蹭别怪我不客气。
禹城脸色微变,但还是很快就镇定下来,他目光快速的望了眼不远处,没发现那道小小的身影,眼里有了失落之色。
眼看着面前的人脸色越来越黑沉,他抿抿唇打开门朝后退开,“军爷请。”
士兵没搭理禹城,转身跑下台阶。
禹城没有移动半步,静静地等着。
不消一会儿,士兵跟在手持长戟男人后面走到门前,他在大门前停顿了一脚,对着门边的禹城,声音冰冷而疏离道,“前面带路。”
禹城有些怵这人,愣了愣神才忐忑的带着两人往宅子里走。
等带着两人在宅子里转了一圈,两人神色严肃,却不见他们有何干事,他疑惑又不解,心想这真是将军下令来巡查了不成!?
等将两人送到门口,长戟男人停脚站定,低沉的声音响起,“将军有令,明年开春时请宅子主人前往北芜府城衙门一趟。”
禹城连忙点头,“草民定会将消息传达到,还请将军放心。”
长戟男人轻“嗯”一声,带着士兵回了队伍。
禹城看着黑压压的人慢慢离开,视线转到远处,只见两个小小的黑点在风雪里若隐若现。
他有些不确定的揉了揉眼睛,待确定自己没看错后,搓着手激动的站在门前迎接,全然忘记了先前那一茬事情。
柳青草坐在雪橇板上,目光落在远远的那片风雪里,方才她听到几声弱弱的铁器碰撞声,朝着声音那边晃了一眼却是什么也没看到,那个声音也不再响起,一切就像是她的错觉。
收回目光,看向古家大宅,依稀可见宅子大门在风雪里影影绰绰。
行进了一刻钟,大宅在风雪里越来越清晰可见,柳青草看见了门前站着禹城。
她诧异一瞬,手中的马鞭挥舞,骏风速度又快了几分。
“禹城,你怎么站在门外?”柳青草还未下雪橇板,急急问道。
禹城弓腰一礼道,“姑娘,两刻钟前有北地将士前来巡查。”
禹城顿了顿,又是一弓腰,面色羞愧道,“小的阻止无法,将人带进了宅子,请姑娘责罚。”
柳青草秀眉微凝,脸上并无愠色。
她抬眸看向禹城,吩咐道,“此事稍会儿再谈,你赶紧帮着柳五将雪橇板赶着到后门。”
禹城这才注意到后面雪橇板上的情况,他不敢迟疑,立即跑到雪橇板上。
柳青草没等他们,直接从大门进去后,直奔自己房间。
现在情况紧急,现配置止血丸药有点赶。
柳青草脑子一转,走到灵泉井前,弯腰打了一瓢水回了库房,在库房里随意取下几株温补药材碾碎后,加入灵泉揉制成一枚枚黑色的丸药装入瓷瓶里。
空间里时间过的慢,她这会儿子出来,时间也不过才过了须臾。
她将瓷瓶放入药箱,背上它一路狂走。
待得她到柳萧他们的房门前,柳五早已经在门口等候着她。
“禹城呢?”柳青草朝屋里环顾一眼,没见着他人,头也没回的问了一句。
“在灶间烧水。”
柳青草了然,将药箱放好,从里拿出三个瓷瓶给柳五,“柳五你去将瓷瓶里面的药丸给他们喂上一颗。”
柳五急忙接过,给伤势最重的柳二先喂上一颗,再给剩下的几人喂药。
柳青草从药箱里拿出一卷干净的细棉布,这时,禹城正好端着一盆热水进来。
柳青草头也没抬,手拿剪刀剪开包扎柳萧伤口的血棉布,“禹城,水端过来。”
禹城闻声,稳稳当当的把水端着放在矮凳上,柳青草见此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的药液倒进水里。
“你给柳萧擦洗吧。”说完,又看向柳五,“柳五,你去隔壁屋搬个屏风过来隔着,一会儿给柳六用。”
柳五点点头,脚步飞快的去了隔壁房间。
柳五来得极快,她将屏风放置好,不用等柳青草吩咐就去厨房打热水给柳六擦洗。
柳萧的伤口崩开,只能用针线再次缝合,第二次缝合远比第一次痛,柳青草动作尽量轻柔小心,柳萧还是痛得脸色苍白,一头冷汗,即便如此,他也没哼一声。
“柳萧,你们都伤得不轻,可不能再受到颠簸,接下来的半月时间,你们就好好在宅子里休息。”
柳萧知道这次大家都伤势严重,若是强行活动怕是要耽误更长时间,想到回去的时间拖得越发的长,他皱了皱眉,最后还是点点头答应下来。
柳青草一一给剩下的四人缝合上药,等完事天色都已经黑尽。
柳青草想起雪橇板上的四个人,立即对柳五道,“柳五,你去把雪橇板上的四个人提去耳房,再派两人去那里看守着。”
“姑娘,那些人早些时候我去审过,他们有些人的情况有些不太好。”柳五犹豫了一下,“这些人心狠手辣,若是没有其他用处,姑娘要不要我去将他们处理了?”
柳青草摇摇头。
这些人她有别的想法,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想了想,她缓缓的从药箱里又拿出三个瓷瓶,“柳五,你过去时带一桶热水,将瓷瓶里的药给他们喂上一碗。”
柳五知道姑娘有别的打算,也不再说,拿着瓷瓶出了门。
柳五离开,柳青草提着药箱回了屋,一放下药箱,她急匆匆的去了库房。
柳萧他们今日失血过多肚子估摸着早就饿了,柳四受伤,禹城几个大男人,没有一个能将吃食做好。
她打开库房的门,从雪橇板上取了些白米,土豆,鸡鱼和鸡蛋。
鸡蛋早已经被冻得硬实,想要立即吃鸡蛋羹已经是不可能的,不过多花些时间将冻鸡蛋化开,做鸡蛋羹和煎鸡蛋还是可以的。
拿上需要的东西,柳青草就去了厨房,厨房里,禹城手忙脚乱的在锅边忙碌着。
柳青草一进来就瞧见禹城的滑稽样子,嘴角弯了弯,走过去接过他手上的锅铲。
禹城愣了愣,见来人是柳青草,脸上一下羞囧起来。
柳青草笑了笑,假装没看见,吩咐,“你别站着,我要做饭,去坐着添柴吧。”
禹城定了定神,迈开步子朝灶火口走去。
柳青草将禹城锅里的米,轻轻用铲子打了些起来,用手捏起一颗,稍稍用力一捻,指尖的颗粒便慢慢被捻开。
白米已经变成了半生半熟的泛米,这时可以起锅沥水了。
柳青草快速的拿起水瓢,将锅里的泛米和米汤大半都舀出了锅。
锅里剩下的米和汤,柳青草打算留着给柳萧他们熬粥喝。
炖粥需要时间,柳青草趁这段时间开始准备吃的菜肴。
病患需要清淡饮食,她准备用鱼熬一锅鱼汤,再将用热水化开的鸡蛋打了做个鸡蛋羹。
她自己,柳五和禹城几人的饭菜也并没有做太多花样,简单的红烧了一大锅鸡肉炖土豆。
等柳青草忙活完,禹城主动的把柳萧五人的吃食带去了厢房。
回来时,柳青草已经将饭菜都摆在了灶台边。
柳五不放心耳房的人,自己也留下在那里看守起来,柳青草备好饭食,正要去找人去唤宅子里的人来吃晚饭,就瞧见了禹城回来。
“禹城,你去将王茶午回和李石叫来吃晚饭。”
柳青草说完,提着食盒就往外走,刚走出门,又停下脚步,回头补了一句,“你们先吃,不必等我,我去耳房给罗柱闫勇他们送饭,待会儿和柳五一起吃。”
禹城点点头,等柳青草一动脚,他也立刻去了宅子各处找人来吃饭。
食盒被柳青草垫了一层薄棉,保温效果比平时好上许多,到了耳房时,取出来的饭食都还热乎着。
“闫勇,罗柱,你俩快来吃饭,吃完饭我有事交代你们去做。”
两人应声,快速放下手里的短刀,走到桌前开始吃起来。
柳青草把柳五带到一旁桌子,把食盒里最后一格饭菜端出来摆上。
“吃吧,不用理会那些人,他们吃了软筋散,一时半会儿也动弹不了。”
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来,温度会流失很快,不快些吃,一会儿就能冷掉。
柳青草端起碗让柳五赶紧吃饭,柳五也明白这个理,端起碗就吃起来。
今日一早就出门,回来连口水也没来得及喝,就又急急出了宅子,等再回来忙活完,天都黑了,前面着急担心着不觉着肚子空空,等放松下来,才发觉自己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饿极了,吃着白饭都让她觉得饭香可口,更别说那盆红烧的土豆炖鸡了。
两桌人的饭菜都吃得干干净净,没剩下一粒米,柳青草知道大伙儿今日真真是饿极了的。
罗柱和闫勇帮着把碗筷收进食盒,柳青草去耳房逛了一圈,除了那几个中痒痒散的人气息稍显不稳外,剩下的人都没有什么大碍。
在里面转了一圈,柳青草便出来了,这些人在这雪天里都吃得还算不错,把他们饿个一两天也不会有什么事。
从耳房出来,柳青草叫来闫勇和罗柱。
两人来到柳青草面前,态度很是恭敬,丝毫没有因为柳青草人小,就心有怠慢和小瞧之意。
柳青草静静地打量了二人一会儿,见他们态度很好,心里很是满意。
“晚上你们二人换着守夜,明日辰时初你们将这瓶药水兑到热水里喂耳房里的人喝下去。”柳青草拿出一个瓷瓶放桌上,怕两人不上心,又板着脸提醒一句,“记得不要拖太长时间。”
两人重重点头,直保证会好好的做,不会耽误了事。
柳青草又说了几句,将柳五带着去了柳萧他们的厢房。
耳房需要人看,柳萧他们也不能没有人照看,一院子大多都是男人,女子就她和柳五,她是不能留下的,那就只能是柳五了。
但只有柳五也不行,因此她又叫了李石来了厢房,让他和柳五一起照看五人。
柳青草安排好宅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柳青草回了屋子进入空间。
在空间里忙着收摘地里成熟的庄稼和水果,忙得差不多后,她便在空间里烧了锅水洗漱,洗漱完就倒在空间的床上睡了过去。
翌日,柳青草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在床上挣扎了一会儿,才懒懒的从床上爬起来。
昨晚采摘实在太晚了,即便空间时间与外间相差很大,但架不住她昨晚一直忙碌到卯时末。
打开木质雕花房门,屋外的白雪飞飞扬扬,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柳青草还有些睡意的脑袋,瞬间清醒无比。
想到厢房里的柳萧五人,柳青草拢了拢厚棉衣出了门。
厢房里。
柳萧喝了一口热水,去了去口中的苦涩药味,看着床前细心照顾他们的李石,稍稍有了些气色的嘴唇微微扯动。
“麻烦李兄弟了。”柳萧声音沙哑,将碗递过去。
李石憨憨一笑,什么也没说,接过碗放到桌上,又拿起一个干净的碗,提起茶壶又倒了一碗给柳二端过去。
这边,柳五与李石一般,给柳六倒水喝。
等五人喝好水,两人去了厨房。
厨房里,柳青草正手持大勺往陶罐里灌入白稠的米粥,淡淡的米香飘荡在厨房。
最后一勺米粥倒入陶罐,柳青草收起勺子,给陶罐盖上陶盖。
早上只喝米粥是不够的,柳青草洗锅添柴,又炒了一道木耳山药。
菜刚放入盘子,柳五和李石前后脚就到了厨房。
看到桌上放着的食盒,柳五主动的把热乎着的木耳山药和碗筷放进食盒。
李石则是用厚布裹着陶罐,小心抱在怀里。
“你们先给柳萧他们喂饭,你们的饭菜一会儿我让禹城给你们捎过来。”
柳青草清脆的声音在厨房里响起,柳五和李石轻轻点头。
两人走后,柳青草快速的炒了两道菜。
等最后一道炝炒土豆丝起锅,柳青草把沥水饭倒进锅里焖熟。
炒好的菜放在灶台上温着,她就出门叫了禹城。
吃完早饭,柳青草将所有人叫到了厢房里。
昨日大伙儿实在太累,这会子吃完早饭,她才开始一件一件询问昨日发生的事情。
“柳五,你先说。”柳青草目光落在柳五脸上,表情严肃。
柳五想了想,才道,“姑娘,昨日一早我们就出了宅子去找木柴,途中没遇到什么事。”
柳五说完一顿,突然皱眉惊呼一声,“啊,不对!”
“怎么回事,是发现什么了不成?”柳青草轻声询问。
柳五重重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恼怒,“姑娘,我们在出发时,有几个流民鬼鬼祟祟的在雪屋外张望,等我走远再回头看,那几人已经朝着我们相反的方向跑开,那会儿我以为他们就是四处走走,暖和身子,没太在意。”
“现在想起来,那几个流民就是在给那群人通风报信。”
柳青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转头又开口问禹城。
“禹城你说说昨日那些兵将的情况说说。”
柳青草也不相信那些兵将的目的是巡查。
“姑娘,那些人到了后就说是将军的命令,让我开门带他们进宅巡查,不过他们也没有进屋子,就在宅子里逛了一圈,然后就带着人离开了。”
禹城抬起眼睛看向柳青草,犹豫了一会儿道,“姑娘,我看那些人就像是在敷衍将军的命令,又像是在确定什么事一般。”
柳青草没说话,脑子里却在疯狂的分析判断。
根据柳五的话,想来那群盗贼已经将一部分流民收买,而禹城说的……
柳青草想到什么,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
这些人,怕不是在怀疑她还有粮食藏着没拿出来?
这是在打她的主意呐!
屋里的看看柳青草脸色越来越难看,也不由泛起嘀咕。
这又是盗贼,又是巡查的,这未必太巧了。
柳萧抬眸看向柳青草的方向,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眸底的一丝黯然一闪而过,瞳色也瞬间冷了下去。
柳五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圆眸最终落在柳萧身上,柳萧感受到柳五的目光,两人目光对视,随后朝她轻轻点头。
柳青草坐在凳子上,越想越是心惊,没一会儿手心里冒出一层冷汗。
此刻,她又是庆幸,又是愤怒。
想到宅子周围的潜藏的人,此时也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她想去找杨靖勇求证此事,又觉没有必要。
最后,柳青草打算不去与北地将士再纠缠,军营之中有内鬼,她何必再亲自前去冒险,只消书信一封即可。
有了决定,柳青草也不多说,只是嘱咐道,“你们好好养伤,养好伤我们就出发肥池府城。”
柳萧五人自然不会反对,带着伤赶路只会对他们不利,还不如多等上几日,等伤好个六七分,路上有危险他们也能应对一二。
禹城六人则是被柳青草安排了清雪,巡视等活。
北芜府城将军府。
杨靖勇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脸色黑沉如墨,眼色冷厉,他看着手上信中写的内容,久久没有出声。
一旁的六人忐忑又紧张的看着脸色难看的将军,皆不敢出声询问。
良久,杨靖勇才抬起头来,将手里的信纸一把拍在了身侧的茶桌上。
“岂有此理!”杨靖勇怒火难抑,大斥一声。
下方的六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让将军如此震怒。
杨靖勇眼底的怒火依旧未消,他眉头紧锁,扫视了一圈下面的六人,低沉着声音缓缓道,“去查,昨日出军营的都有哪些人。”
“是,将军。”六人默契的没有出声询问,只应声后便疾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