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冰冷的房屋里,暗红色的砧板上,一条条红白相间的肉段堆成腰高的肉山。
屋子角落里,错乱摆放着三口大缸,大缸内的水已经变成血红色,缸面深潭一般,看着就让人心生寒意。
可这都不是令柳青草感觉到难受的地方,最让她气血涌动的是墙壁处那还燃烧着的火垄。
火垄里是被烧得面目全非,辨认不出男女的头颅,以及那不可言说的人体组织。
绕是她以前在医院里见得多,也忍不住恶寒。
柳青草闭了闭眼,调整好呼吸后,一字一顿道:“柳六,一把火烧了吧。”
柳六一直注意着柳青草,见她面色平静,呼吸平稳,这才放下心来。
“姑娘,那四个人也一同烧了?”柳六冷冷看了眼对面屋子的门,轻声开口。
柳青草顿了一下,眉头几不可查的一蹙。
这四人罪该万死,可却是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死了。
“将他们带上,这里,先留着吧。”
柳青草淡淡看了眼火垄,随后颓然转身离开。
祠堂里,柳五早已让袁八尺他们与亲人汇合,少数有几个会无神的盯着一角发呆流泪。
柳五见着柳青草回来,立即跑上前来,眼眶泛红。
“姑娘,他们这是怎么了?”
说完,柳五抬手虚指角落里的那几个男人。
柳青草抬眸看去,抿唇轻叹。
“他们,失去了生的念头。”
柳五轻呼,“那他们不是,不是要寻死!”
柳青草不置可否,挥挥手让柳六将人带进来。
柳六带着人进祠堂的动静不小,祠堂里的人听到声音都纷纷侧目而视,当众人瞧见祠堂门口的四人时,整个祠堂都开始混乱起来。
“当家的,是他们,是他们带走了咱们儿子和女儿。”袁八尺身旁的妇人颤抖着手指向四人,红着眼喊道。
袁八尺漠视的目光突然变得凶狠,他几步冲过来,使出全身力气对着其中一人的头捶了过去。
妇人也不顾男女大防,随着袁八尺后一步到四人面前,张手便朝着他们的脸上抓挠。
“你们这群恶徒还我孩子,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没一会儿,四个避无可避的男人便浑身都是伤。
叫喊求饶声将祠堂里的人拉回思绪,很快,一群人一拥而上,死命挤向四人,朝着他们大打出手。
祠堂里的村民见着这场面皆噤若寒蝉,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红眼的袁八尺一干人哪里还知道手下轻重,等累得无力回过神来时,那四个男人早已断了气。
袁八尺看着地上被他们捶打变了形的人,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柳青草看他们茫然中带着些慌乱,知道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柳五,去,将柳三柳四叫来。”柳青草扭过头,对柳五轻声开口。
柳五没有多问,转身离开。
“柳六,带着他们去一趟村尾,除了死,无论这些人做什么,你都不要插手。”
“是,姑娘。”柳六清冷的目光掠过那些村民,走到袁八尺他们面前说了几句,袁八尺他们一听,面色陡然大变,不由柳六多说,他们便都快步跟了上去。
柳六带着人离开不到几息,柳三和柳四匆忙赶来。
“姑娘。”
柳青草轻点螓首,抬起手指向村民,语气冷然,“先将这些人带到村尾,柳六会告诉你们接下来怎么做。”
柳三柳四对看一眼,果断朝着那群被绑的村民走过去。
“都给我站起来,不想走的,那腿也就别要了。”柳三像个土匪头子一样,对这些人没有半点好脸色。
村民里孩子不少,被柳三这么一喝,顿时哭闹起来,一旁的妇人连忙安抚,生怕柳三气恼会打断他们孩子的手脚。
柳三剑眉一紧,不耐开口,“赶紧的,再耽误时间,这孩子也就别要了。”
柳三说完就上前拎起一个胖娃,不管身后的人如何叫喊,直接出了祠堂。
柳四见状,也拎起一个孩子,“都跟上,谁要是敢有别的想法,休怪我动手。”
村民心胆颤颤,不敢出言反对,只得小心翼翼的跟上去。
等人离开,柳青草去了马车里。
一进马车,便消失进入空间。
她这个时候进来,只是不想在外面浪费时间,柳萧他们是聪明人,他们知道怎么做,不需要她多操心。
在空间里,柳青草开始种植药材,现在她粮食有沁心和廿一赶着牲畜种,她的压力也减轻一些。
原本药材他们也是能帮忙,可却比种粮食稍难,毕竟药材她种得远,附近又有鱼塘,他们眼睛看不见,若有不慎出了事可就遭了。
她想过,雪灾之后,万物复苏,而死在雪灾的人,才是最最棘手。
倘若处理得当,人们的生活便有了盼头,如若处理不好,那将是下一场灾难。
到时候部分医堂药馆虽有药材,但却是用之则少,补给困难。
没药可用,一个压制不住,结果可想而知。
柳青草觉得她太难了,有心不管,又怕祸及身边人,焦头难额没有选择,只能她日日多加辛苦。
粮食有人帮忙种,仓库存粮也不少,她倒不那么着急。
现在最缺的,是家畜家禽饲养和药材种植,这些东西得全靠她一个人。
现如今,雪灾覆盖到哪里也不清楚,就算是朝廷小半府城受灾,需要的东西也不少。
“为了今后能一劳永逸,这一步无论如何都不能退。”柳青草握着手里的铁锄,坚定往黑土挖下去。
等将箩筐里的药材种子都种下,柳青草才有时间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这一片药田很大,种类繁多,珍贵药材生长时间稍长三五日,但就这般,短短近三月时间里,她也囤积了不少。
“姑娘,吃晌午饭了。”
柳青草听见柳五的声音,快速的整理衣裳出来。
今日晌午饭,她特意交代柳五做素食来吃,不为别的,只为了让这里的人不浪费饭食。
虽说这个时候有肉吃就不错了,但等袁八尺他们一群人回来,再看到饭食里的肉,怕是下不得口。
“柳五,晌午饭后就出发,我们不能再在这里耽误时间了。”柳青草仰头望着扬扬洒洒的雪子,心里暗暗计算着时间。
他们行到这地儿,已经过去大半月时间,牛老头曾与她说过,北地将士能吃的粮食不多,最长只能坚持两月。
柳五知道柳青草在担忧什么,只点头称是。
柳青草随柳五走到学屋里,桌前没人,只余下桌上摆着的饭食。
一木桶白米饭,一盆过油咸菜,一盆酸辣蚕豆,一锅子炭火蛋汤,丰盛又有食欲。
只不过,只有她和柳萧几人才能一顿好几个菜,其他人最多也就稠粥配油烩干菜的份。
柳萧几人先后而食,吃完便出雪屋看守雪橇板上的东西,柳青草一个人吃到最后,刚准备叫柳四来收桌,就看见柳五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姑娘。”
“怎么了?”柳青草平静的看着柳五。
柳五止住心里那点躁意,在柳青草平静的目光下开口,“那些村民吃过晌午饭后不久,全部都倒地不起,等我们察觉时,大多都已没了呼吸,那些村民被拉到了一旁的宅子里,柳六查看后,发现这些村民都是中了毒。”
“死了多少人?”柳青草皱皱眉。
这些村民她是万万不会用的,他们罪恶不轻,可想将他们都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那也行不通。
如今这般,倒是让她意外。
“只救回来不到二十人。”柳五不知柳青草所想,以为她是在难过,轻蹙秀眉安慰起来,“这些村民早已泯灭良知,姑娘不用为他们伤心。”
柳青草眸光闪了闪,点点头,也不辩解,“柳五,可查出是谁所为?”
“姑娘,人还活着,是个弱不禁风的男人,他叫刘安,看起来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结果下手却是如此阴毒。”柳五撇撇嘴,厌弃的哼了哼声。
“走,过去看看。”柳青草不等柳五回应,直接迈开步子朝祠堂走去。
柳五抽了抽鼻子,嘴里劝说的话也来不及说,抬脚快速跟上。
祠堂旁的宅子外,袁八尺他们已经将大门口围得严严实实。
“姑娘来了,都让开。”柳五声音从身后想起,袁八尺一群人顿了顿,当即全部退到一旁。
柳青草从他们身旁穿过,直奔宅子里。
宅子里,一堆皮肤黑紫的尸体被垒到人墙高,他们大多面容痛苦,双目大瞪,好在她见识多,不然还真就要被这场景给吓得不轻。
尸体堆放的另一边,十几人面色恐惧又双眼无神的蹲坐地上,丝毫不顾冰雪的寒气。
看着这一群人,柳青草不免嘘唏,这还真是报应不爽,令人起不来一点怜心。
“刘安?”柳青草轻喊一声。
人群里一个头发散乱的男子顿的扭过头了,双眼赤红,眸子里蕴着癫狂,他看着前面出声的人,嘴角咧了咧。
柳青草面不改色的盯了他一会儿,轻哼一声,讥嘲出声,“你还真是心狠,连同村村民都不放过,也不知你这般做,父母教养到底如何。”
刘安面色一变,恼怒的扭动身子,发现怎么扯动手臂都摆脱不了绳子的捆束,更是烦躁起来。
折腾了小半柱香时间,刘安整个人才平静下来,并不是他放弃了挣扎,而是他体力不支昏死过去。
瞧着地上的刘安,柳青草毫不同情的唤来柳六。
“柳六,将人给抽醒。”
柳六得了令,看着地上的刘安,清冷的眸子深了深,右手摸向身侧,红红的长鞭突地出现在她皙白的手掌里。
啪!啪!啪!
三道鞭影直奔地上的刘安,随后只听见一道凄厉的惨叫声炸响。
“你们,你们不得好死!”刘安恶狠狠的瞪向柳青草,嘴里说出的话却是一点威胁力都没有,反倒又挨了柳六一鞭子。
柳青草看着对她咬牙切齿的刘安,轻笑一声,“怎么,我说的不对?”
刘安一窒,嘴唇动了动,最后没有反驳。
这所做的一切,他不后悔,只恨他自己人单势薄,什么事都做不成。
柳青草见他安静下来,也不再说话刺激人,事出有因,她得问清楚这人这么做的目的,至于人怎么处理,人不多了,带去交给府衙就行,她倒是不必费心。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莫不是为了求得一人苟活不成?”
刘安低垂着眉眼,凌乱的头发找不出半点书生模样,听闻柳青草的话语,他轻嘲地哼了一声,嘶哑着嗓音开口,眸子里的仇恨难消。
“他们都该死,都该死!”
柳青草一愣,不解的刘安话中意思。
该死?
难道他不该死吗?
虽是这般想,却也没将话说出口。
“为何该死?”柳青草语气平淡如水,似是不好奇一般。
柳六看着刘安几近变形的脸,皱了皱眉头。
这刘安看着斯文,做出的事情可不如表面那么简单,尤其是下药这一手,着实过于阴险狠毒。
一旁活着的村民也抬起头愤愤地看向刘安,想要知道他为何要对他们下此毒手。
刘安对村民的目光毫不在意,他这些年受的苦,全都拜这群贪得无厌的村民所赐,没有这些人,他刘安何至于此!
“呵,该死就是该死,何来因何一说。”刘安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恨声道。
柳青草不耐,将目光移向村民,这才发现这群人眼神闪躲,不敢直视于人。
见他们这般模样,柳青草自然是猜到了些什么,只不过这事与她干系不大,没必要再此处多耽误时间。
“行了,都是有罪之人,柳萧,将人带着,等到了府衙将他们都交给衙役。”
“是,姑娘。”柳萧声音冷冽,转头将地上的人拉起来往外面走,村民中毒后身子虚弱,根本无力挣扎,只得任着柳萧拖拽离开。
刘安看着村民一一离开,一改方才的癫狂之色,慌乱的在地上扭动身子跪坐在柳青草面前,神色不安的看向面前的人。
“小姑娘,不,不,小姐,大小姐,求求你放过我,我是秀才,我是秀才,不能去衙门,不能,不能去。”
“我没有罪,有罪的是这些村民,我什么都没做,求求你放过我。”
柳青草冷着脸晲向不停磕头的刘安,心间骤冷,刘安这些话在她看来很是与先前他的表现矛盾。
至于为何,由袁八尺所说和她见到的一分析,不用深想就知道原因。
“带走!”柳青草轻喝一句,不带一点同情。
像刘安一样的人不少,但能做出这番来,还真没几人。
刘安听见柳青草的话,动作一顿,背在身后的手,不知何时将绳子解开,随后猛地从地上弹起,欲扑向前面的人。
只可惜,柳五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她一脚踹向刘安心口,毫无防备间倒飞出去。
“姑娘,我去将人给绑了。”柳五气愤得像只炸毛的猫儿,一个闪身消失在柳青草面前,下一刻,她人已经将刘安提溜在了手上。
“收拾东西,两刻钟后出发前往府城。”
柳青草没看刘安,转身吩咐柳萧几人。
宅子外,柳青草站在袁八尺一群人面前,思索再三后,决定将他们这些人都留在村子里。
至于是留在肖家村还是刘家村,柳青草不打算做安排,毕竟身份路引这些人都是有的,他们都属于良民,只是不知官府对他们会不会有所调配。
两个村子的村民,如今死的死,送官的送官,偌大的地盘总的才一百多人。
不久前,从柳萧他们盘查来的消息得知,此处不是什么肖家村,而是刘家村。
原来肖家村的村民早已经肉消骨碎,村庄房产也已遭了刘家村霸占。
那刘二说的话一大半是假,差些就将他们给诓骗住,真真是一个村子上上下下都烂了心肠。
柳青草抬起眼皮,清澈黑亮的眸子将他们扫视一圈,语气里带着平静。
“袁八尺,你带着剩下的人留在此地,村子里约莫还有二十石粮食,我也会给你们留下一些土豆,这些够你们吃上近两月时间,日子虽是苦了点,胜在能过活下来。
雪灾过后你们想要离开,便带着能用的东西离开便好,若是想留下来,那便在此处安生,等闲时路过,我会来看你们。”
袁八尺感激不已,他的儿女已然不在,父母皆已故去,如今只剩下他和妻子,自是没什么别的想法。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日后若是有所需要,我袁八尺绝不推辞。”
“好好活着,等这苦日子过去,你们的孩子会再来找你们。”柳青草知他们心里不好受,只得这般说法,给人以活下去的希望。
袁八尺媳妇王月娥,抬手掩面轻声啜泣,此刻听到柳青草的话语,眸光晶亮,恍然明悟,“谢姑娘,谢姑娘,我们一定好好活着。”
柳青草微微一笑,点点头转身离开。
如她所言,离开时,柳萧将一板车的土豆留在了村子里。
袁八尺目送柳青草离开,看着马车渐渐远去,天空中的雪花散散扬扬的,像是比昨日小了一点,他心中顿觉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