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辰薄唇紧抿,深邃的眸子似是深不见底的陈潭,让人无法窥探其中,他只是淡淡瞥了楚亦寒一眼,冷漠而疏离,看不出一丝波澜。
虽未发一言,他周身睥睨天下的气势,却宛若山峰巍峨,江河浩瀚,让人始终不敢逾越。
“那个孩子。”楚亦寒微微拧眉,清俊的面上现出一抹复杂,停顿了片刻,见夜幕辰依旧不为所动,沉吟着又道,“沐七带去让我帮着找家人的五个孩子,其中一个便是那客栈中老板龙五的孙子吧?”
青峰神色微变,心下霍地了然,难怪楚公子旧事重提,一晃数月,他竟是还记得那些孩子的相貌。
忆起那日,青峰暗自闭了闭眼,将哀伤尽数藏入眼底,心绪涌动思潮纷沓而来,胸口的痛又加深了几分。
那夜风高月黑,他与王爷悄然潜入阿德鲁家,隐约见到钉在石柱上的模糊人影,轻唤了几声不见回应,不得已划了火折子,确认是冥湮才按预先商定的口哨引得王爷会和。
去除捆绑在冥湮身上的铁链时发出了声响,引来众家丁一路追赶,行至客栈,王爷携着冥湮飞身跃入高墙,他正迟疑着要不要将那些人引往后山,大门忽地开了,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出现在他面前。
“你是那个伯伯,我的救命恩人。”男孩仰头望向他,门楼上悬挂的灯笼橘红色微光映在他清澈的眸子里,泛起一层朦胧水雾。
漆黑夜幕下火把摇曳,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几声呼喊。
“快跟我进来。”略显稚嫩的声音有些耳熟,不待青峰细看,男孩扯着他的衣袖快步进去关上了大门。
虽是改头换面乔装打扮,却是疏忽了脚上的鞋子,那是墨柳一针一线精心做给他的,许是穿惯了又或许是不想让心上之人距离自己太远,那孩子何等眼尖,竟是从鞋子一下子认出他是沐七。
单是这一点他或许可以否认,手心处凸起似蚯蚓状疤痕,却让他有片刻怔讼,他本就是个不会说谎的人,那时他化身沐七曾拉着孩子的小手亲自交代楚公子帮他们找家人。
这孩子许是自幼随爷爷奶奶经营客栈,见多了南来北往客,小小年纪心思极为敏锐,这两日虽躲在暗处,却是将他们看了个仔细。
“那个钱袋,绣有白鹤的,与那日救我们的大哥哥身上所带一般无二。”
对上孩子一尘不染的黑瞳,他终是无声默认。
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儿媳上山采药双双死于虎口,唯一孙子的救命恩人,龙五自是倾情相助,暗道是当年他儿子挖的,不知是为了上山抄近道还是旁的什么,由此进入可以通向后山。
“本王不知你在说什么。”夜幕辰眸光略过楚亦寒,瞥了眼他身后陷入沉思的青峰,“将早膳拿过来吧。”
青峰瞬间回神,提了食盒快步上前,将里面的膳食一一摆放,复又拿了筷子递给王爷,转身之际,轻声问了句:“楚公子还未用早膳吧?要不要一起?”
“不必了。”楚亦寒眉间的折痕愈发深了些,想也未想脱口道。
夜幕辰神色如常,夹起个包子咬了一口,肉香袅袅萦入鼻端,楚亦寒喉咙不自觉滚动,肚子恰也不争气地咕咕响了几声。
日夜兼程赶回京城,所带的干粮都留给了郡主,一来是他心中有事吃不下,二来急于确认王爷平安,将祈安送回住处,他一刻不留便来了此处,两日一夜未曾进食,这会子才感觉腹中空空,肠胃微微有些绞痛。
“楚公子,请坐吧。”青峰终是不忍,拉了张椅子,又摆上一副碗筷,“我让洪叔再做些点心。”遂提了食盒出去。
房门关合,屋子里一时陷入缄默,只有二人清浅的咀嚼声,有一下没一下地,各自想着心事。
“王爷当真不是沐公子?”良久,楚亦寒终是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带着几分失落,似是在问对面的人又似是自言自语。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夜幕辰放下筷子,拿了一旁的湿巾拭了拭唇角,起身走向窗边。
楚亦寒眸底漾起一层水雾,盯着那高大的背影喃喃道,单手抚上自己的右腿:“沐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我那日即便死不了也难逃断腿之祸。”
虽是过了数月,午夜梦回,时常大汗淋漓惊叫醒来,清晰记得右腿被巨蟒紧紧缠住,身子麻木胸口窒息,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来自地狱的声音幽冷瘆人,涎水横流的血盆大口,仿若下一刻便要将他整个吞没。
夜幕辰宽大衣袖下的手微不觉察地握紧,他这双染尽杀戮的手,救过的人屈指可数,青峰,那五个孩子,楚亦寒。
他是他们口中的救命恩人,却救不回冥湮,自己心爱的女人,如今尚不知在何处。
千头万绪,愤怒,悔恨,痛惜,担忧,似是看不见的丝,勒入心头。
“那两个女人进宫了?”突然的问话,令楚亦寒一怔。
“王爷是说八公主与九公主么?”思忖片刻,楚亦寒抬眸试探着问,见他不语,当是默认,心下诧异,沉吟着道,“听说瀛帝身体违和,令九公主协同八公主暂代理西陵国事。”
东睦极北,七风镇。
呼啸的寒风裹挟着不胫而走的流言。
“听说云将军通敌叛国……与北渊鞑子谈和……密谋倾覆东睦……”
“那你我岂不是首当其冲?”
“走吧,快收拾家当吧,说不准哪天北渊人就打到咱们七风镇来啦!”
天光大亮,一抹晨曦透入,微风拂动丹青色纱帘,纤薄窗纸影影绰绰映出斑驳树影。
夜幕辰似是一座雕像负手而立,任纱帘轻柔扫过刀削斧刻般俊颜,剑眉深锁陷入沉思。
西陵帝生性多疑,绝不会轻易将国事交由他人,除非,他身不由己,抑或是病入膏肓?
帕尔朵那点心思昭然若揭,却为何迟迟不见动作?以她狂悖无道的性子,不是该趁他病要他命,夺取皇权独揽西陵江山么?甘心身居阿里娅之下,绝不是她想要的。
阿里娅?这个女人怕是不似看上去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