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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媒妁之言恶人言

腊月二十四,宜嫁娶、采纳、清宅;忌词讼、出火、迎客。

二十三,糖瓜儿粘,二十四,扫房子。很多人家昨日刚刚祭过了灶,按照中原汉人们的传统习俗,眼下已经进入了过年的时间序列。

街上张灯结彩、喜联飘扬,俨然有了喜庆的气氛。

相比于往年,安家今年显得格外的寒碜。

就在不久前还拿着安家当作避风港的大批宾客如今早就见不到了踪影,更别说那些曾经削尖了脑袋想当安家女婿的青年才俊们。

官场上跟红顶白本是常态,在安老太爷和四个儿子一夜之间被皇帝贬成了白身之后,如今安家的境遇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做门前冷落车马稀。

安清悠为调制某些物事忙活了两天两夜,虽然一身的疲态,今天却是天还没亮就醒了过来。早早的梳妆打扮已毕,一个人捧着一杯清茶有些出神。

如果所料不错,萧洛辰今天就要来了。他既说要做个足十,可按照他那行事乖张的性子,却是又会怎生搞法?

安清悠心中的感觉很难用语言表达,今日下了聘,自己的终身大事可说便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一时间脑海中的大半的念头竟然是有些莫名的烦躁,小半倒有些莫名的恐惧。

可是更令她自己也觉得诡异的是,在那内心深处分明能够感受到,怎么还有一丝不知道从哪里而来的期盼?

“小姐,街口行来一辆马车,看情形倒是奔咱们长房府上而来,想必是有客来访!”

安花娘的声音响起,四方楼派人进驻倒是多了一般好处,附近有什么风吹草动,长房里轻轻松松便落了个先知先觉。

“来的可是萧洛辰?”安清悠从纷乱的思绪中抬起头来,竟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来的倒不是萧公子,这辆马车是从京城知府沈大人的府中行出来的……”

安花娘的脸上似乎略略闪过一丝苦笑,四方楼果然是神通广大,也不知这等消息是怎么传递到她手里的。

“沈从元?这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可真是欢实得很呢!”

安清悠的眉头微微一皱,正所谓整你最狠的往往是熟人,这位沈从元沈大人和安家固然是世交,可是算计起安家来却是一点都不手软,之前三番几次地差点把安家拖进了火坑。如今安家正是最为青黄不接的时候,难道这位沈知府还是不肯放过安家,定要在自己被下聘的日子里再在这雪上加上一道霜么?

“萧洛辰今天一定会来的!至于这咬死了我们安家不肯放过的沈从元……花姐,帮我整衣上妆,待会儿我还真得好好地会会他!”

“安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眼瞅着要过年,愚弟可是不请自到,先给你拜个早年啦!”

安清悠整衣上妆之时,长房府上的正堂之中却是另一番景象。京城知府沈从元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政治式的微笑,只是举手行步之间,却是多了几分意气风发的神气。

“沈贤弟客气了,愚兄如今刚被皇上贬为白身,什么别来无恙是谈不上了。倒是沈贤弟在这般时候还想着来给我拜个早年,足见人情,足见人情啊!”

长房老爷安德佑脸上带过一丝苦笑,对于这位沈贤弟,他如今已经有了清醒的认识。黄鼠狼给鸡拜年,这个早年只怕拜得不是那么好受的,不过该说的场面话还是得说,拱手行礼之间倒是滴水不漏。

“安兄这是哪里话来,你我两家本是世交,拜年是情分,又不是冲着什么官位!”

沈从元哈哈大笑,场面言语更是说得漂亮之极,只是下一句语锋一转,却又扯出了另一个话头来:

“不过安兄,说到眼下的时局,便是愚弟也未免替安兄捏了一把冷汗。安兄可知,如今的安家已是势若危卵,眼见便要大祸临头了!”

自古上门做说客,最常用的伎俩便是劈头来上一句某某某你知不知道自己就要大祸临头了?此等手法便是到了现代仍旧屡试不爽,此刻安德佑心中虽有定数,但被沈从元这么一问,依旧是忍不住出声道:“这是何以见得?”

“安老太爷一时犯了错处,被皇上一抹到底,连着安兄和安家的诸位都俱受牵连。这几日想必安兄已是有感身受了吧?”

沈从元这话乃是大家都知道的明面事,安德佑微微一下苦笑,叹息着答道:

“沈贤弟所言甚是,我安家触怒了皇上,有今天这般境况也是无话可说,不过皇上已经把我们安家一抹到底,听说御批之中亦有此事到此为止之意。家父和愚兄有意从此闭门读书,远离朝政党争那淌子浑水,只盼能过过清闲日子罢了!”

“早看出你安德佑是个窝囊废,却不想愚蠢至此!”

沈从元肚皮里暗自不屑地骂了一声,脸上却是露出了关切无比的神色,大摇其头道:“此言差矣!此言差矣!安兄只想到了其一,却没有想到其二。”

“争储大事向来是没有半分回头路的,老太爷在这个节骨眼上弹劾睿亲王,已经是把这位殿下得罪到了死处。眼下的形势显然已经是明朗无比,九皇子不日便是东宫之位,到时候就算九皇子殿下大仁大义的不计较,他身边之人又岂能放过安家?想要讨得九皇子的欢心,最好的法子便是把那些得罪过他的人往死里整。转眼便是家破人亡的惨祸,听说安兄如今已是安家的族长,这等道理难道还用愚弟多说么!”

一席话下来,安德佑登时露出了悚然而惊的样子,虽然心中早已有了定数,明面上依旧连连拱手道:“贤弟有以教我?有以教我!”

“果然是也就这点斤两,这安德佑收拾起来可比安瀚池那个老家伙容易多了!”

沈从元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是手拈长须道:

“要不然说咱们两家本是世交呢,这关系就是不一样!愚弟在九皇子面前好说歹说,总算说动了殿下,只要老太爷和安兄站出来在士林里多发几篇文章,表示自己不过是一时糊涂,以后定当痛改前非为九皇子努力效死,这事情不就结了?士林之中那边愚弟已有安排,只要安家肯站出来,不几日便会广为颂扬传抄。殿下已经答应了,到时候别说是大祸消于无形,便是安家诸位父兄官复原职,也不是不可能啊!”

“沈兄的意思是……要我安家做个反复无常的墙头草,站出来给九皇子唱颂歌?好为九皇子凑上一个完胜的局面?”

安德佑眼角的肌肉微微一跳,仿佛当场就想说些什么,可是到底还是忍住了,似是在那里考虑良久,这才缓缓叹了一口气道:

“沈贤弟这话也不能说没有道理,只是愚兄倒还好说,家父那老而弥辣的性子贤弟你也知道,向来以风骨硬着称……”

“硬骨头能当犯吃?能当官做?能给安家上上下下这么多口子人挡灾避祸么!”

沈从元不屑地哼了一声,随口便打断了安德佑的推辞之言,却是凑近了身子低声道:

“安兄如今已是安家的族长,你先站出来就等于安家站了出来,到时候再说动你几个弟弟站出来投效九皇子,木已成舟之时来个阖家大哭诉,老太爷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便是风骨再硬,又何愁他老人家不替儿孙们打算打算?安兄,愚弟这一番思虑,可全都是看在咱们世交的份上,真真正正地替安家打算啊!”

安德佑乃是大梁国中为数不多的几个真正知道全局之人,听得沈从元如此谋划蛊惑,竟是要自己去挟持兄弟和父亲,不由得登时大怒。不过他几番大彻大悟的历练之下,如今已颇得安老太爷的大半真传,胸中虽然怒气勃发,此刻反而是镇静得住。

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有想到什么不露破绽的应对之策,索性闷头坐在那里,给沈从元来了个一言不发。

只可惜沈从元私下里早已认定了安德佑是个窝囊废,这般做派落在这位知府大人的眼中反倒成了默认。在一边装模作样,长吁短叹地陪着叹了几口气,忽然间话锋一转道:

“此事本是由我出的主意,我们沈家自然也是不能置身事外。愚弟此来,却是有一件事关你我两家之事要旧事重提……”

“沈贤弟可是又要提起云衣要娶我家悠儿为妻之事?”

安德佑赫然抬头,面上却是一脸的木然之色。

“安兄果然是明白人,只是这门亲事要做点小小的改动而已,令千金嫁过来这不是做妻,而是做妾!”

沈从元脸上带着关切,言语之中却是已经带上了几分居高临下之意,长长叹了一口气道:

“安兄你也要体谅愚弟的难处,如今安家的处境谁不知道?我们沈家如今虽说在九皇子那边正得重用,可是安家毕竟还是有错处在先啊!纵然九皇子心胸宽广既往不咎,将来也保不齐有人借着这个由头进谗言不是?到时候这份干系还得要沈家来担!做妾就不同了,到时候沈家里外都好说话,倒是反而容易帮衬安家……”

“这算是沈贤弟开出来肯帮助安家的额外条件?”

安德佑陡然打断了沈从元的话,面上虽然正是一脸木然,双手却已悄然握紧。

“哎?!安兄这么说可就远了!什么条件不条件的,我也是看着云衣那孩子为了安兄的千金茶不思饭不想的,出自一片良心好意。咱们都是当爹的人啊,实在也是无可奈何,可怜天下父母心……”

沈从元是明眼人,此刻自然已经看出安德佑心中有了怒气。

可是满心怒气那又如何?一股征服的快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沈知府沈大人这等聪明人早已经遍算通透,安家到了如今这副田地,难道还有第二条路好走?

“侄女拜见沈家世叔!”

一声清脆的见礼声忽然在正堂之中响起,沈从元抬头看去,安清悠不知何时已从内室走了出来。袅袅婷婷地下拜见礼之之际,一身华服明饰竟是盛装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