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侍郎司马公今日告病……”
“尚书右丞张公也告病……”
赵煦拿着通见司那边的公文,看了一眼,假作遗憾的叹道:“怎会如此?!”
实际上,赵煦对此早有预料。
因为司马光的身体本来就不好。
又被赵煦委托了刑部、大理寺的事情。
那些繁琐的卷宗,那些扑朔迷离的案情。
司马光这个人又容易较真!
自然很容易积劳成疾!
倒是张璪也跟着一起病倒,让赵煦有些意外。
于是,赵煦对主管着御药院的粱惟简道:“粱押班,派御医去两位相公府邸好生诊治吧!”
“再给两位相公半个月的假期,让他们好生休养!”
说到这里,赵煦就叮嘱道:“还有,告诉他们的家人两位相公养病期间,不可打扰,更不可让琐事分心!”
“诺!”粱惟简看了看两宫的神色,就躬身领命而去。
赵煦则在心中,悄悄的露出笑容。
他若没有记错,在他的上上辈子,司马光就是从这个月开始,不断患病。
撑了十个月后,终于油尽灯枯。
如今,他的病情提前开始发作。
换而言之他可能提前成为赵煦的经验包。
这是喜事啊!
当然,表面上赵煦还是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这让两宫看着都有些心疼,向太后于是安慰道:“六哥安心,司马相公和张相公的身体,素来健壮,不会有大碍的!”
太皇太后也道:“官家派了御医去问诊,想来两位相公都不会有事!”
赵煦乖巧的点点头。
两宫见着,相视一笑。
官家(六哥)连宰执生病,尚且如此关心。
何况是高家、向家?
等了一会,便有内臣来报,言说宰执们都已经到了紫宸殿,同时也都拿到了官家命人誊抄好的文书,已经在殿上开始议论了起来。
太皇太后于是问道:“宰执们都是如何议论的?”
这也是两宫会和赵煦在保慈宫里等着的原因——先看看宰执们的意见,摸个底。
那内臣答道:“右相以为,或可遣使训斥,令交趾谢罪……”
太皇太后还没有反应,向太后就冷笑着问道:“那其他宰执如何说?”
“尚书右丞章公言:公不见,当年沈起、刘彝之祸乎?”
赵煦听着,适时的好奇起来,问道:“沈起、刘彝是谁?”
一直在旁边呆着的石得一,立刻化身科普专家,给赵煦还有两宫科普了这两个大臣的事情。
顺便也科普了熙宁南征前后的细节。
特别是对邕州保卫战,进行了重点渲染,说的两宫眼眶都有些发红。
赵煦听完,当即说道:“交趾贼,竟如此歹毒!”
“竟曾屠戮我朝军民数十万!”
“此贼若得归化州,有了战马,必如皇考教诲所言,成为我朝大患!”
说着,赵煦就问道:“石得一,你所说的那位在邕州殉国的邕州知州苏碱,可还有后人在世?”
石得一心领神会,当即答道:“奏知陛下,故奉国军节度使苏忠勇公,只有一子苏子元在世……”
“但其族侄,如今在朝中为大臣!”
“谁?”
“正是新任开封府府界公事苏颂!”
赵煦感慨道:“苏公之家果是忠良之家!”
于是,道:“当追懋苏忠勇公,并褒其后!”
便问:“苏子元如今何官?”
石得一答道:“今以皇城使知邕州!”
赵煦抚掌大赞:“善,父子忠勇接替为守臣,真佳话也!”
“便加苏子元遥郡官,追封苏忠勇公美谥……令有司去办吧!”
两宫自然不会有异议。
因为,方才石得一,已经生动的和她们介绍了苏缄当年率领邕州军民守城的英勇事迹。
女人本就是感性的生物,两个深居深宫的女人,更是如此!
何况,如今,新君即位,自当褒扬忠臣,以为榜样。
于是,石得一领命而去。
却根本不知道,这个任命,一旦抵达邕州,对邕州人来说,这就是再次吹起了复仇的号角!
毕竟,苏子元可是父兄妻子儿女都死在了交趾人的刀下。
谁都可能和交趾握手言和,苏子元绝对不会!
他必然和交趾死斗到底!
那可是灭门大恨!
而在邕州,和苏子元一样,励志复仇的人,自然车载斗量。
所以,赵煦很清楚,这个任命一下,苏子元就会开始秣兵历马。
整个邕州也都将沸腾,并投入到战争的准备中来。
这不仅仅是赵煦的判断。
也有着来自现代的史料支撑——广西地方志记载:苏子元知横州时,就以‘恩信得人心’、‘人以食厥父仇报也’,意思是他之所以为赵宋忠心耿耿的做许多事情,是因为赵官家帮他报了父仇!
但他的仇真的报了吗?
邕州那些死难者的仇真的报了吗?
赵煦知道没有,苏子元肯定也知道没有!
不然,他就不会那么拼命的工作,也不会‘以恩信得人心’。
为什么要用恩信笼络人心?
因为他想复仇!
上上辈子,赵煦不知道这些事情,战略重心也在西北。
自然他没有机会!
但现在,赵煦将给他机会——一个复仇的机会!
一个替其父兄妻子儿女复仇的机会!
……
紫宸殿中,吕公着还在尽可能的和其他宰执沟通。
不求他们支持,只求他们不要在御前主动言战。
效果嘛,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没有人肯听他的。
章惇、李清臣、安焘,都已经在和燕达,讨论、请教起南征的细节了。
左相韩绛,虽然没有参与进去,但看得出来,他也多少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
考虑到当年,韩绛是抢了王安石出镇陕西的机会的往事。
吕公着不免怀疑,韩绛要是年轻十岁,可能会主动请缨。
出将入相,这可是士大夫们的追求!
当年韩魏公(韩琦)等人,不就是朝堂上力主进攻的主战派?
连韩魏公这样的人物,尚且都会被出将入相冲昏了头。
何况是现在这些在都堂上,本就是熙、丰时代崛起的执政?
谁不想建功立业?
特别是对手,还是已经被证明,绝不是大宋西军对手的交趾的时候!
吕公着正想着,继续和韩绛沟通一下的时候。
紫宸殿外,礼乐奏响。
所有人立刻持芴而立,分文武两班,在殿中排列好队列。
然后对着在两宫簇拥下从回廊走进来的天子,恭身礼拜:““元正令节,不胜大庆,臣等谨贺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陛下千万岁寿!”
两宫坐到帷幕中,赵煦则坐上御座后,于是答谢群臣:“今履新之吉,朕与公等同庆!”
两宫也在帷幕中道:“元正节庆,与公等同贺!”
群臣再拜称谢。
赵煦则循例的对冯景吩咐:“给诸位髃臣赐座、赐酒……”
冯景带着人将一张张椅子,放到宰执和武臣们身后。
同时送上宫中酿的酒。
群臣再拜称谢后,才坐下来。
赵煦看着殿中群臣,回头看了看两宫,得到了许可后,开始发言——自然是和两宫商议好的用词。
“元正之节,万象更新之日,却有贼寇杀掠我边民、官吏之警!”
“朕闻: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然朕又闻,古者圣人作五兵,所以御暴惩凶也!”
“太皇太后、皇太后亦教导朕:王者当具菩萨心肠,亦当能做怒目金刚,以惩凶暴邪顽!”
“乃于此元正佳节之日,召卿等股肱髃臣,共议此事!”
“愿卿等畅所欲言!”
群臣听完,纷纷起身再拜:“臣等恭遵旨意!”
吕公着则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因为他已经知道,宫里面的态度了!
尤其是那位官家的态度了。
但吕公着还是打算,做出最后的努力!
尽可能的劝说官家和两宫,消弭战争。
不是因为胜负——吕公着知道,只要调动西军,必然能赢。
但赢一个交趾有什么意思?
空耗钱粮不说,还会有无数人因为障热疾病,特别是痢疾死于远方!
不划算!真的不划算!
再说了,就算打下交趾甚至灭亡交趾,又有什么用?
北人根本在那边呆不了。
能在那边呆的,也就是广南西路和广南东路的百姓。
可广南西路、广南东路本来就没有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