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祈一开始是穿着朝服进来的,与他们所熟悉的面貌一致,再加上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先帝事情的真相上,所以全然忘了,裴祈在入狱那天就已经被容钦证实是个女子。
先前他们觉得国师瘦小阴柔,可她指点江山之势,却不是女子能比的,便从没怀疑过国师是个女儿家,如今再看这张脸,倒确是有女扮男装的可能。
这样一来,即便冤屈已然洗清,可一个女子,今后又该如何上朝呢?
裴祈渐渐隐去了方才的喜悦,默默垂下了头。
她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是啊,大晟国从来都没有女子涉政的先例,哪怕是太后,也要通过别人之手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更何况是她?
从前的功名,虽然可以抵这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可她若想以女子的身份入朝,的确是痴人说梦。
毕竟,男人掌权,在大晟已经根深蒂固,纵使她曾经再怎么位高权重,这群人也不会改变对女子的看法。
裴祈抿着唇,轻轻咽了咽口水。
既然如此,那便索性……
继续当个男人。
殿内,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回应。
终于,裴祈在沉默了良久后,缓缓抬起了头。
她朝容钦走了两步,张了张那略显苍白的唇瓣,说出了令人一头雾水的话:“右相所言,本国师……好像听不懂唉。”
裴祈没来由的一句话,让容钦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这是什么意思?
容钦差异的目光下,裴祈满脸疑惑,还装腔作势的摆出了一副仿若受了什么侮辱的样子:“什么女扮男装?什么欺君罔上?右相是在说笑么,怎么本国师一概不知?”
“人家一个堂堂八尺高的男儿郎,五官俊朗,气宇轩昂,竟被右相说成是女子,这这这……简直岂有此理!”
江陵枫:“……”
崔少恭:“……”
容钦:“……”
江陵枫与崔少恭虽然知道她下面要做什么,可是看了她这九分拙劣的演技,还是没忍住无声的低笑了起来。
八尺男儿?我看六尺还差不多……
还什么五官俊朗气宇轩昂,更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反倒是容钦,不明所以的看着眼前“发病”的裴祈,竟也思虑不出到底是何意。
女子之身,他在狱中的囚服下亲眼所见,更何况裴祈以叶柔的身份混迹在他身边这么久,绝对错不了。
纵然她再怎么聪明,有再多的办法,可这父母受之的身体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隐瞒的。
可她这副样子,又到底是何用意?
穷途末路,垂死挣扎?
真以为只要不承认,就可以蒙混过关了吗?
以裴祈的谋略,她怎会想出这么荒唐的办法?
容钦自然没有心思与她胡闹,冷着脸正色道:“本相劝裴大人还是不要装傻充愣,你的女儿之身,本相在牢狱中亲眼所见,难道本相的眼睛还会骗人不成?”
“劝裴大人还是自己承认较好,莫要等到验明正身之后,裴大人才哑口无言。”
“好啊,那便验明正身,让右相心服口服。”容钦的话音刚落,裴祈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语气中还带有几分挑衅的意味:“说不定,右相也只是当日眼拙,看错了呢?”
容钦也没想到裴祈会答应的这么果断,更没想到她会顶着这副女儿身毫无畏惧的说出自愿验身的话来。
她明知道这代表什么。
难道说,这世间还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能将女子变为男子的办法?
别开玩笑了。
即便容钦有些犹豫,可事情既已经发展到这了,裴祈这身,还是要验的。
他倒要看看,裴祈在整些什么幺蛾子。
“裴大人当真不后悔?”容钦半眯着眼,又问了一遍。
“后悔什么?”裴祈挑着眉反问:“本国师乃真真切切的男子,又何惧验身之举?”
“不过容本国师提醒一句,此事虽然不比先帝要案,但也是史无前例,右相可要好好斟酌到底是要谁来为裴某验身,才能令朝臣信服。”
的确,正如裴祈所言,验明正身简单,但由谁来验,便要一番考量。
选裴祈的人,会混淆视听;选他自己的人,无法令朝臣信服;选虚言附势的人,又恐生变故。
这着实是一番难题。
相比于容钦的纠结,裴祈反倒气定神闲,丝毫没有任何担忧。
面上,也没有对自己真身即将被戳穿的不安。
也不知到底是不是故作镇定。
在场的群臣,也纷纷猜测,容钦到底会选谁来做这件事。
整个殿内,人人都各怀心思。
许久的沉默后,容钦的声音才重新传入众人耳中,他转过身,朝江逢川躬身:“劳烦监国大人,请大太监纪韫,为裴大人验明正身。”
大太监纪韫,先帝亲信,与柳玉顺平起平坐。
只不过此人不像柳玉顺那般顾念先帝之恩,更不是伴随先帝长大的人,他是在先帝临近三十左右,才调到先帝跟前做事的。
与柳玉顺相比,此人并不像他那般注重权势,也不与人交结,不看人脸色,不受人银钱私赂。
朝中各官,有多少人曾试图将他收为己用,最后都无功而返。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得先帝赏识,受之重用。
所以容钦选他为裴祈验身,便不必担心裴祈搞什么小动作扭曲事实,还能打消朝臣疑虑。
纪韫,可从来都不会说假话。
对于容钦的决定,江逢川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也照做了,没多久,纪韫便受了传召,走进了大殿。
他挺直着腰板,在殿内跪了下去:“奴才纪韫,叩见监国。”
算算年龄,纪韫甚至比先帝还小了五岁,他的声音不似寻常太监那般尖利谄媚,倒是低沉许多。
纪韫的为人,裴祈也是知道的,或许这样的人并不适合自降身份当个太监,在朝中当个官员,也必是个清官。
倒是可惜了。
裴祈循着纪韫的声音转过身,在身旁搀扶之人的指点下摸清了纪韫的方向,朝他浅浅颔首:“纪公公,有劳您随我走一趟了。”
纪韫闻言,微微抬了抬头,将裴祈含笑的模样收进眼底。
他的眼中闪过几不可见的一抹异色,但很快就被隐没了下去,无人察觉。
等到二人进了朝堂的后殿,江陵枫向崔少恭的方向挪了挪,深深呼了口气。
他忍不住,小声的与崔少恭交头接耳:“我要是容钦,能摊上这么个敌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崔少恭不免有些好笑,他用手肘轻轻戳了戳江陵枫,随后看向裴祈与纪韫消失的方向,眼中不免闪过赞许。
“步步为营,尽在掌控,也不过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