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老陈作战勇猛,鬼点子也多,就不能换他们过来吗?”
看着眼前那副刻着“甲字院”的牌匾,陈四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汉中一战之后,他积功升为了游击,可当其他人都满心欢喜地从预备兵中挑选人手之时他却得到了一个似如惊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他这一营要换装了。
按着常理来说,这本是个好事,一者“靖武甲型”不论射程还是准度都要远超自生铳,二者他这一营的扩编人手皆都来源于其他几营。
反观他的那些同僚们不单捞不到新武器,麾下的优秀士卒还会被抽调至陈四这里。
与之相比,他这自算是沾了大便宜。
只是............
“忒多废话,换装新铳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情,你少在老子这里卖乖!”
挨了梅春这么一骂,陈四立时便臊眉耷眼地闭上了嘴巴。
他自然晓得能够率先换装新式火铳乃是天大的好事,亦晓得若非梅春处事公道,这等好事绝落不到他这个外来户身上。
可说一千、道一万,那新式火铳的性能远超自生铳,其战法自也与早前完全不同。
若换寻常时节,战法不同多练多想便是,可现在眼巴巴又是一番大战迫在眉睫,他若把家伙事全都换成新的,谁晓得还能不能赶上眼前这仗?
这却不是他陈游击胡思乱想。
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近几日不单有一批批从南面运来粮草抵达应天大营,便是早前被派到江西的各路人马也在陆续回返之中。
这些动静无一不代表着上面当有新的动作,哪怕陛下还未发下圣旨,他陈四也已有了大战将至的预感。
可现在...........
哎~~~~~!
于心中叹了一声,陈四终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归到根里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率先换装乃是天大的看重,他便这里..........
哎~~~~~!
“啪啪啪!”
就当两人说话之际,已有兵卒前去叫门,几个呼吸之后,那院门自内缓缓打开,随即便见一老匠迎了出来。
“可是后军梅总兵当面?”
“正是,不知老先生.........”
“小老儿王全贵,添为甲字院掌院,听闻总兵大人到来,特于此迎候。”
说着王全贵便躬身作了一揖,梅春这里却并未因对方只一工匠而有半点傲慢,待见对方这般立时也一般回礼。
“此番还要劳烦王掌院了。”
“应当的,应当的。”
话音落下,便有人捧着个账本一般的东西朝梅春等人走来,王全贵似是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不等对方开口询问便直接解释了起来。
“梅总兵莫怪,内里要紧事物实在太多,陛下定了这等规矩也是有备无患。”
此言一出,不论梅春等人是不是还存着疑惑皆都得按着章程办事,待将所需信息尽数记明之后一行人这才在王全贵的带领下入了院内。
到了这时,陈四心知再无还转余地也便绝了最后一丝念头。
实际上他若是肯拉下颜面请托向仁生,这件事情当也不是板上钉钉,可他虽知道今日的差距乃是因当初自己的表现,但心中总还是憋着一口气想要凭着战功证明自己。
此时若真因如此情事便求到了向仁生那里,这口气大抵也就不需憋着了。
心思转动之间,一行人便已到了库房门口,随后王全贵又在库管跟前走了一番流程,待将一张张单据凭证签好之后这才从里面取出了十多杆新式火铳。
这火铳的大致样子与自生铳并无区别,可当陈四将其拿到手中之后却发现铳管上有两个三角一般的突起,与铳身结合处似如平台一般,而非早前那种平滑模样。
见此情形,陈四不论是不是愿意率先换装都于心中生出了些疑惑,随即便指着自己发现的不同朝王全贵问了起来。
“王掌院,这两处与自生铳有些不同,却不知是何缘由啊。”
“陈将军果然好眼力,怪不得陛下点名让你头批换装呢。”
话音落下,陈四立时一愣,待朝自家大帅看了一眼,却又招来了一番吐槽。
“眼见大战........你当老子愿意让你在后面蹲着?”
按着梅春所想,自己的宿卫后军还有两万多窝在应天大营里玩刀,着实没必要让自己手下最为出色的这一营临阵换装。
可这一番也不知是出了什么状况,素来从善如流的陛下竟固执己见,非要从有了临阵经验的陈四所部换装新式火铳。
面对这样的情况,梅春也只能领命,哪怕陈四这一部从攻打热兰遮开始便完整地参加了每一场战役,他却也没胆子硬抗皇命。
所幸准备妥当还得一两个月功夫,这点时间当也能让各部磨合妥当吧。
心思转动之间,梅春便又将目光投到了陈四那里。
此时的陈四正在极为认真地听取王掌院的讲解,哪里还有半点先前的不情不愿。
“记下了,把这两个突起和敌人对在一条线上便能指哪打哪,将这......刺刀上的刀环套在铳管上,再把刀柄顶在木托上便成。”
陈四一边说着,一边将刺刀套到了火铳上,其后他试着往前刺了几下,紧接着便呲着大白牙朝梅春看了过来,也不知是感受到了新式火铳的好处,还是因陛下钦点而兴奋。
怂样子。
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白眼,梅春便想着找个地方试试新铳的射程和精度,可他这里还未说话,那里便又有一人跑了过来,待他破有些好奇地看了过去便听那人对王全贵说道。
“掌院,常冠林常总兵和李成栋李总兵已至院外。”
闻言,王全贵朝梅春歉了一声便打算出去迎接,可素来耿直的梅春却于此时多了个心思,不等对方离开便先跨了几步。
“王掌院,我可是先来的,这新铳却不能分予他人。”
眼见梅春这般表现,王全贵却是愣了一下,待过了一半个呼吸的功夫,他总算明白了对方意指何处,随即便笑着说道。
“梅总兵放心,这新铳产量不高,陛下已全都拨给了你们后军,那两位总兵是来领新甲和自生铳的,却与新铳无关。”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尴尬地笑了两声,梅春便让出了离开的道路,随后他一面和陈四研究着新铳的种种好处,一面却纠结了起来。
他与常冠林虽都出身于应天四十八卫,但孝陵卫素来游离于应天驻军之外,所以两人之间也从未打过交道。
后来陛下掌权,他们两又在机缘巧合之下从未打过照面,待到此时却也是一个不认识一个。
按着常理来说,作为同僚多少也该有些来往才是,此番恰好碰到便该联络联络,也省得将来临敌之时少了默契。
可方才王全贵一番介绍,他已晓得这新铳乃是正儿八经的好东西,若真被那两个货色见了..........
“你先带新铳回去,切莫被两位总兵看到。”
“啊?哦!”
陈四到底也是在江湖里混过的,待听如此言语,他立时便明白了自家大帅在担心什么。
“哎,那位兄弟,王掌院还有事情要忙,你且先将新铳发下吧。”
“将军见谅,无有掌院签字,小的不敢滥发库中所存。”
“先前王掌院不是签过字了?如何还要?”
“方才是领这十四支样品的,发予后军的那一千五百支新铳还得再签。”
眼见对方如此古板,陈四立时便恼了起来,紧接着他朝那库管走了几步,随即便扯着嗓子嚷了起来。
“你这厮如何这般不晓事?陛下都已将新铳发予我后军,你还拦着却不是要违抗皇命不成?!”
按着陈四所想,一个小小库管而已,吓上两句便也不敢再行阻拦,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在见到自己这般模样之后竟无半点惧意,反倒还在面上挂出了一丝冷笑。
“将军言重了,你领了皇命不假,小的这规矩却也是陛下所定,若将军你脖颈子比旁人硬些,倒也能试着闯上一闯。”
“你!”
“陈四!这是你撒泼的地方吗?!”
梅春身为高阶武将自然晓得这工厂乃是陛下的命根子,只是在前他也仅觉得陛下是看重了内里的某几个大匠这才看重了工厂,却不想连一个小小的库管也会如此硬气。
待这呵斥出口,他的心里却不由重新评估起工厂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经了这么一遭,梅春的想法自是落到了空处,待又过了一阵,一阵话语声从外面传了进来,其后他便见两名军将在王全贵的引领下入到了库房院中。
三名大将相见,自有一番礼数,走完流程之后,梅春又和两人寒暄几句,随即便毫不在意地朝陈四说道:“一阵我还要与两位总兵叙旧,你且先领东西回去。”
“是,劳烦王掌院了。”
陈四也是机灵,应了一声便直接转向了王全贵,随即对方笑呵呵地朝库房走去,那库管也便将一张张单据凭证拿了出来。
只是...........
“听说这新铳厉害得很,莫不如让我这土包子也开开眼?”
常冠林很憋屈。
非常!
当初陛下委以重任,他却被一个小小的抚州死死当在了主战场之外,从而错过了歼敌十多万人赣州之战。
所谓一步错步步错,那金声桓主动归降,他自也拿下了南昌,可此时的陛下却已南下广东,他这前军也只有就地修整一途。
后面的事情他是连想都不愿意多想。
夺台湾、平云南,扶献贼、退豪格,这一场场大战下来,装备了自生铳的后军和李成栋所部接连脱颖而出,反观他这第一批扩编的主力不光还维持着老样子,甚至还有了些成为二线部队的趋势。
面对这样的局面,他非常清楚得主动一些。
只是当他正打算厚着脸皮去向陛下陈情之时,却又得到了新式火铳的消息。
那时陛下已然下令将这一千五百支新式火铳全都配给后军,他自也没有让陛下收回成命的胆子。
倒也是运气使然,当他正费尽心思打听新铳情形之时,命前军换装新式甲胄的命令传了下来,当他来到工厂却又恰好碰到来领新铳的梅春。
要知道,凭着他在军中的地位和应天的关系都未能打听出一丝一毫,此时瞌睡碰到了枕头,他自得设法探明新铳的成色。
“呯!”
“八十步,正中靶心!”
常冠林既然开了头,李成栋这龙骑统领自也跟着起哄,随后梅春一脸绝望地跟着他们来到了甲字院的靶场,待第一发射出之后所有人便都被惊得愣在了原地。
这个距离和八旗强弓的射程相仿,但那等强弓且不说有几人能够拉满,就算真拉满了也无法达到这等精度,再加上王全贵那老神自在的表情,在场几将立刻便意识到这个距离远非新式火铳的极限。
“王掌院,这铳最远能打多少?”
“百五十步当还有些杀伤力。”
趁着常冠林还在愣神,梅春一脸颓丧的空挡,从火铳上得了天大战功的李成栋便先问了起来,待听到王全贵的回答,他看向新式火铳的眼神似将要喷火一般,可紧接着却又听对方说道。
“听陛下说,若有眼力好、铳法好的当能在一百一十步左右还保持这样的精度。”
话音传出,一阵粗重的喘息声便在这靶场上响了起来。
身为领兵军将,谁都晓得这样的距离意味着什么,都不需说什么击杀敌方统帅,仅只点杀敌方寻常军将便足以左右战场局面了。
眼见两人这番表现,梅春心知再不离开便又是一番波折,随即他连忙让陈四拉着王全贵离开,自己则死死挡在了对方身前。
“听说常总兵此番所领新甲皆以苏钢填充,这等防护当比我等所用还要强上不少啊,”对着常冠林说了一句,旁边的李成栋却悄摸摸往前走了两步,随即他又一个闪身拦在其身前,紧接着便一脸堆笑地说道:“听说李总兵的龙骑兵已扩至六千,此番定能再建奇功啊!”
面对梅春的阻拦,两人着实有些气闷,待到最后他们心知再无回天之力,终只能恶狠狠地说道:“喝酒!你请!”